父亲和母亲同岁,都已是耄耋之人。从前,我只在书本里读过、在课堂上讲过的一个词语——风烛残年,如今就在我的眼前蹒跚。
年关是老人的一道关,腊月里,家附近的几个巷口隔三差五地摆出新花圈,不用问,一定是又有几位老人没能熬过这个寒冬。
母亲患脑梗、脑溢血后落下了后遗症,行动不便,吃喝拉撒多由父亲一个人支撑着照管。我因为工作和自己的小家,并不能常服侍她左右,不知她心里是否怨我。
最近几年,冬天对母亲来说似乎更冷了。空调很容易让她感冒,电暖器又不够安全,况且这两样电器也都特别费电,所以父亲和母亲还是最喜欢他们从前的取暖方式:晒太阳和烤火。
天好的晌午,墙根下,草垛边,每一个避风向阳的角落都是晒太阳的好地方。只要天好,母亲都会勉强扶着轮椅挪到户外找个地方晒一晒。看看人来人往,听听七嘴八舌,既暖和又散心。
隐约记得,儿时的某个冬日,母亲带着她的孩子们一起晒太阳。我可能就坐在小板凳上,头正靠在她怀里,不多会儿,就晒得脸颊通红,鼻尖冒汗。那时候,母亲可能会使劲拨开我的头发捉虱子,挠痒痒,偶尔还会取下一根发卡给我掏耳朵。最尴尬的,应该是母亲把我的被子理在凉衣绳上晒,因为那上面有我前一天夜里画的“地图”。
母亲不能在外面待时间长,日头斜过屋脊就该挪回家了。黄昏后,寒气渐渐逼人。父亲于是在院子里点起一盆火,木柴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火焰不停地升腾,像个奔放的舞者,跳跃出神奇的姿态;又像个伟大的画家,速写出幻妙的图案。幽暗的院子立刻亮堂起来,暖烘烘的。母亲静静地坐在轮椅上靠近火盆,等待柴火的辐射让她发出一点汗来。她的右臂完全瘫痪,有几次,她让我找来剪刀给她剪指甲。我就着火光仔细观察,她的指甲又厚又硬,甚至扭曲变形,颜色灰暗,指甲缝里藏着黑黑的污垢,这些仿佛都在诉说她一生的辛苦操劳。
为了这些烤火的木柴,父亲整整准备了一个秋天。他把废旧家具、边角料、树枝等劈成一尺来长的细条,晒干后扎成小捆码放起来,井井有条。用的时候,每次一小捆,很方便。
依稀记得,小时侯早上起床时我很怕冷,总是磨磨蹭蹭不愿意穿衣服。父亲就会把棉裤拿到厨房在土灶火前烘烤一下,然后裹紧抱在怀里跑到床沿:“赶紧穿上!”我于是才能鼓起勇气,两脚一蹬进去,热乎乎的暖流从脚底涌向全身,舒服极了。多年以后,我的大儿子也到了冬天早上起床怕穿衣服的年龄。父亲又如法炮制,只是不常用木柴火了,直接用炉火,可惜炉火毕竟有煤烟的味道,哪里比得上柴火呢?现在,又轮到我的小儿子冬天早上起床不敢穿衣服了。我鼓励他说:“男子汉,不怕冷!”其实,我当年又何曾像个男子汉呢?想到这些,我还是忍不住拿起了电吹风,把棉裤筒吹得热乎乎的,说不定将来这也会成为儿子温暖的回忆吧。
我不是女儿身,既做不成母亲的贴身小棉袄,也不可能是父亲前世的情人,我似乎只是父母亲一生还不完的债啊。新春又过,年向天命,不知如何能给予二老半点天伦之乐。且用这粗浅的文字呈上一份孝心,保存一份温情,那是冬日里母亲的暖阳,父亲的柴火。
己亥年正月初十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