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坐火车,似乎只有绿皮车硬座车厢依旧热闹。
列车启动不一会儿,乘客才稍稍坐定。这时候,便会有售卖的吆喝声从车厢尽头传过来。
“香烟,啤酒,饮料,大碗面,火腿肠……请把脚抬一下!”一个中年女列车员推着不锈钢手推车过来了。她相貌普通,一口裹着乡音的普通话,嗓音不大,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麻木了,她只是机械地吆喝着,似乎对这份工作已经倦怠,不像列车长巡查时说话那么中气十足,也不像补卧铺票的那个列车员霸气得很。她左手攥着一沓钞票,按面值大小叠放地整整齐齐。
售货车过去不久,又过来了一位推销员,他是一个看起来极精干的小伙子,油亮亮的大背头,目光炯炯,他并没有穿乘务员制服,而是白衬衣黑裤子黑皮鞋,精神抖擞,口若悬河。
“南来的,北往的,哈尔滨的,香港的,亲爱的旅客朋友们,现在请允许我向大家推荐几款专利产品……”他麻利地从包里掏出电动牙刷、剃须刀、按摩器等专利产品,逐一介绍演示。牙刷头被他任意拧弯,复原,再拧弯,再复原,超耐用的竹炭纤维刷毛,10块钱2支,再送2支,外加一盒牙膏。刷完牙再刮胡子,他左手从茶桌上拿起不锈钢托盘,右手一推开关,要给托盘刮一刮。刀片蹭着托盘高速转动,发出“吱吱”的响声,这刀口绝对过硬,三头感应,六种功能,充电半小时,能刮二十次。旋即,他又抱起一摞纸盒,前后穿梭,隔座发一个体验:“袖珍按摩器,袖珍按摩器啦,专治腰椎间盘突出,肩周炎,颈椎病,花钱不多,疗效显著,特别适合中老人,最孝顺的儿子闺女也不能天天给您按摩不是!”最后,他又拿出超强牛筋裤带,栓在行李架上使劲拧拉:“10块一条,10块10块嘞!扎上十年八年都没事”。这样折腾一阵子后,他开始到座位上收钱,“来,这边又带上一套嘞!这边皮带两条!”也许是他的活广告很有效,也许是因为这些物品的确廉价,硬座车厢里的生意还是不错的。不像高铁,一份盒饭就35块,味道也就那样,多数乘客是不愿意接受的。那里绝没有硬座车厢里粗犷的推销和廉价的热闹。年轻漂亮的女乘务员款款走过,飘落温柔甜美的声音:“各种水果饮料零食,有需要吗?”不少男性乘客会突然间变得绅士起来。
推销哥带着产品和一把钞票挤着走向下一节车厢,于是,大家可以消停一会儿了,没想到第二波推销又来了。这次,是一个女乘务员模样的中年妇女。她抱着一个塑料筐,边走边吆喝:“来自内蒙古大草原的营养奶贝,新疆天山的野生蓝莓!”说着,她抓起一把蓝莓挨个分给乘客品尝:“买不买没关系,您先尝尝味道口感,开胃明目降压降糖降血脂,四季皆宜,营养健康! ”
卧铺车厢总体上是安静的,因为大家都躺在自己的铺位上或睡觉或玩手机。硬座车厢就大不一样了,拥挤的座位原本也让人难以入睡,何况每一节车厢里似乎都有几个特别健谈而又博识的人。妇女们多聊家长里短:婆媳矛盾,妯娌不和,彩礼价格,小姑子不好,男人不可靠,小三又被捉……一位老者鹤发童颜,目光如炬,向同座旅客展示着五种方言,有人问他高寿,他戏称:“额是80后——八十一喽!”然后,他聊起了五花八门的野史秘闻,有几个乘客听得津津有味,但斗地主的那两对青年男女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
在这熙攘之中,常常会有一个酒仙独坐窗前,窗下的小桌上可能就一包五香花生,几只卤煮鸡爪,几瓶啤酒,但这些已足以让他一路逍遥了。
无座的乘客似乎低人一等,站得两条腿实在扛不住,就靠在人家座椅边放松一下,等人家上厕所的时候趁机蹭个座。几个小商贩是硬座车厢的常客,他们占据了车厢两头锁死的车门空当处,掏出蛇皮口袋里的被子铺着睡,不亦乐乎。人多的时候,洗手盆上,厕所门前,座椅底下,或站或躺,千姿百态。饭点时,餐车常会派出一个列车员来宣传:“快餐50一位啊,吃完了还可以睡到天亮嘞!”花50块吃一顿盒饭,就可以在餐车买个座,这买卖真是不错。不过,一节车厢里通常也只有少数几个人会去,不是想犒劳胃,而是心疼腿。
直到下半夜,几个健谈的人都疲倦了开始打盹,斗地主的男女依偎着睡去,那个酒仙倚着窗户打鼾,硬座车厢终于算是沉寂下来,只有一位梳着长发的男子带着耳机,打着手游,另一个世界里奋力搏杀。
儿时,坐火车是一个令人兴奋神气的梦,我们高唱着:“大皮鞋,呱呱叫,坐火车,不要票。”现在,我们早已进入快捷舒适的高铁时代,但绿皮车仍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如果你要出远门,不妨坐一次绿皮车硬座,感受一下市井烟火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