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源的炕,石板炕,翻转掉转烫”。一句朴实无华民谚,道出了沁源一种独特的民俗风情,也把人的思绪钩回到那业已逝去的过往。
沁源是个森林茂密的高寒地区,山大沟深,四季分明。过去,每到冬季,寒风凛冽,冰天雪地,滴水成冰。屋外大雪封山,万籁俱寂,惟有呼啸山风席卷着草木、尘土、雪粒弥漫在条条沟壑之间。屋内,冷风嗖嗖,雾气蒙蒙,天天使用的水缸夜晚都会结上一层薄薄的冰。忒冷的天,人们赖以取暖的设备,不过是一个小小火炉和一盘过火的石板炕,也就是火炕。
说到石板炕,自然要说说做饭用的灶火。这是一种样式独特的灶台,约1立方米大小,上面由一大一小两个连接圆圈和平面组成,俗称“锅台”或“锅头”。大圈置后,用来坐锅放鏊 ,为适应锅的直径大小又内配若干小圈,俗称“圪圈子”;小圈在前,配一火盖遮火,俗称“火口子”,用来添柴加碳,也可放汆壶烧水或小锅炖菜。火塘底部为生铁铸造方形三棱体炉枝,其作用是放置可燃物和膛内通风。底部称俗“炉窝”,存放灰烬和扫地垃圾。灶火直通土炕,浓浓煤烟经由石板炕烟道而出。
石板炕,形制为长方体或正方体,长短依据屋子宽窄确定,高度至成人臀部,宽度大于常人之高。一般三面贴墙,外部侧面多用蓝砖砌就,里面填充黄土至半,夯实平整,用竖立土坯盘成多条回形烟道,覆盖红金石板,再用泥土抹平,铺上薄薄苇席即是山区百姓夜眠之床。石板厚薄必须均匀,薄了不耐压,易碎;厚了难导热,不暖。床的边沿以长长木条为沿,俗称“炕沿”,日久光滑包浆,坐感舒适。烟道通往后墙竖立的暗道烟筒,煤烟顺烟道缓缓冒出,同时也使石板和土炕加热,成为一种别致的“地暖”,慢慢温暖着寒冷的屋子。土炕烟道,大多有两条,一条直通烟筒,一条经回形烟道进入烟筒。天热之时,挡住回形烟道,煤烟径入烟筒,土炕不热不潮;寒冷冬日,打开回形烟道,让煤烟循环而行,土炕恒温散热。在山区农村,如果看到农户屋顶立着一个长方体或圆柱体东西,不用问,那就是烟筒。晨曦中余晖下山村里升起的袅袅炊烟就是从各家各户这样的烟道徐徐散出,逐渐弥漫汇集形成的。
过去农村人视土为金,惜土为命,舍不得糟践赖以生存的土地, 所谓“寸土寸金” 。房屋一般都建山腰或山脚,普通人家均是两间、三间,最多也就是五间,非常窄小。一盘大炕,一个灶台,地上再摆放一个松木柜子,就算是一个家了。讲究人家,打个墙围,画个墙垫,光亮一新;普通人家,麻纸一贴,报纸一订,也且过活。
这石板炕,功能多着呢。白天是活动场所,女人们做个针线活计,婴幼儿们玩耍,邻里之间聊天,都在这石板炕上进行;晚上是大通铺,劳作一日需要养精蓄锐的庄户人家拥挤一块,在彼此啦呱中进入深深梦乡。不仅家里这样,学校也是如此。学生宿舍,通常是一间屋子住着十几个学生,大家就赤条条睡在一张大炕上,除了自己的一个小箱子、小包裹,可能再无什么隐私可言。
石板炕真是暖和。寒冷冬日,只要一回到屋子里,即暖意融融;一坐到炕上,即热流滚滚。当然,炕上并非均热,挨灶台处,最热,俗称“炕头起”;远离灶台处,最冷,俗称“窑头起”;脚蹬之处,次冷,俗称“足头起”;头顶方向,有风,俗称“得脑头起”。为了争抢炕头,也有过许多妙趣横生故事。其中一个讲到,过去几个客人住店,因抢占炕头争执不下,于是,有人提议吟诗作对,以良莠定夺。几个外地客人都慷慨激昂赞美他们那里的宝塔很高,或“塔顶超过参天树”,或“离天只有三尺三”。沁源人则不慌不忙娓娓道来“沁源有座文昌楼,半截子伸进云里头”。顿时,让其他客人哑口无声甘拜下风,他自然而然占据炕头。
石板炕,夏天是清凉的惬意,冬天是暖和的舒坦。在田地里劳作一日,躺到石板炕上睡上一夜,犹如充足气的车子又奔跑如飞。如果腰疼腿痛胳膊酸,在热乎乎的石板炕上休息一会,顿觉身轻体爽,病痛减轻。中医说,石板炕坚硬,对骨骼有很好的支撑作用,能够使肌肉和经络得到有效放松,具有治疗保健功效呢。
过去贫困,许多人家子女都在席子上面赤裸而眠,一觉醒来浑身都是席子条纹。后来,生活条件好了,有了褥子,有了油布,一下感觉高大上。油布是用绿色油漆处理过的土布,上面画了山水花鸟,亭台楼阁,很是漂亮,可让陋室蓬荜生辉。家里铺盖整整齐齐挆放在墙的一面,如一条卧龙在侧。农妇干家务活,无法照看孩子,常用一条绳子或布带,一头拴在屋墙上端,一头拴在孩子腰间,任凭孩子在石板炕上划定的圈子里来回走动、玩耍。家里来客,小方桌一摆,就是茶几饭桌,把酒话亲情。闲暇时光,还是朋友们打麻将、玩扑克、下象棋的娱乐场地。尤其是遇到阴雨绵绵天气,是老百姓天然假日,人们赋闲海阔天空撇打,对酒当歌小酌,石板炕也是主要阵地,许多民间故事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流传千古。
倘若有干部下乡到了农户,站立在地端坐在凳,都不如脱鞋盘腿坐在炕头让老百姓感到亲切、自然。记得我刚到乡镇工作下乡,总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一种强烈的别扭感。后来,我学其他同志脱鞋上炕,一下子便感觉缩短了与村干部距离。在石板炕头,我与他们谈工作、讲体会,彼此再无约束感,相互再无距离感,许多问题迎刃而解。记得那年冬日在交界村开完会,夜宿村主任老高家。我在他家石板炕上蘸着羊肉辣椒蘸子,吃着莜面栲栳山药豆,浑身直冒汗。夜里躺在炕上,又热的我大汗淋漓。那种纯朴快乐,他人想象不到。
现在,人们日子越来越好,住房越来越大。小平房变成高楼房,石板炕换成席梦思。许多人住的宽大了,躺的舒展了,身子却毛病百出。骨质疏松了,肩膀疼痛了,颈椎直挺了,腰椎间盘突出了,一看医生,才知道是睡那软绵绵的高档床惹的祸。城里人假日偶尔回到乡下老屋小住,石板炕上一趟,症状顿减。哦,原来如此。之后再装修房屋,有人会在卧室里盘一火炕。只不过不用石板用木板,不通烟道通地暖。
一次在五龙川下乡,我又看到村里老乡家的石板炕,倍感亲切。用手摸摸,炕上暖暖的,索性坐上炕,贪婪地享受了一番。我还用手机拍摄了这家炕头与锅台,保存在我的影集里,也保留在我的记忆里。
石板炕,家的味道,家的映像,家的记忆,铭刻着悠悠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