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收与乐

秋天，是一个收获季节，也是一个快乐季节。

这是我在儿时即有的感受，却让如今的我感慨万千。

那个时候，居无定所的我经常住姥姥家，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勤劳一生的姥爷身上体会到“秋”的简单含义。姥爷是把种地好手，即使是在大割资本主义尾巴年代，他依然能够在参加完生产队日常劳动后到河滩、山坡动手开垦出一处一处的荒地，然后在冬天把自己养猪所积攒的猪粪一担一担担到地里，撒下一粒一粒种子；夏天用小锄一苗一苗间开，用自家茅厕稀粪一畦一畦浇上，随后地里会长出一颗一颗白菜、南瓜，一窝一窝土豆、红薯，一穗一穗玉米、谷子、高粱；秋天，姥爷弯腰挥舞镰刀、撅腚高举镢头，从肥沃土地里一下一下收获春天希望。一片一片白色汗渍布满他黑里透红脸颊，一堆一堆收获物堆满不大小院。每每秋季，姥爷天生的八字胡始终带着嘴角翘向两耳，慈祥脸上时常挂着惬意微笑。姥爷知道，此后漫长的冬春，8口之家不会再有缺粮少菜的日子了。想想，姥爷那真叫“累并快乐着”！

少时读书，按照“五七指示”要求，学校开设有“劳动课”，有自己的学田，学生们不仅会在校内劳动，而且会到外进行勤工俭学。特别是在农忙时，常由学校组织义务支农。拾粪、抬粪、锄苗、割蒿、收割，是我们经常做的功课。处于“文化大革命”时期的我们学的唐诗虽然不多，但却惟有对“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记得牢牢的，即便是读书再差的学生也终生能吟，因为都有过身临其境的切身体会。我们顶着炎炎烈日，屈膝蹲在田里，用小锄间谷苗、玉米苗；或者学着大人样子，收割玉米、谷子。尤其是秋收之时，那枯黄叶子上掉下的毛絮随风灌入脖子，在汗水浸润下顿感刺痒难忍，且越挠越痒；叶子上的“锯条”，动辄拉伤我们细嫩皮肤，在胳膊上留下条条血痕。收秋苦，秋收累，可我们毕竟年轻，呼呼大睡一夜体力又恢复如初。对于我们这些孩子来说，参加劳动的乐趣不在于成人眼中的成果收获，而在于逃离课堂野外放飞的无拘无束。勤工俭学成果，自然归于学校，我们的酬劳就是基本上不用再交学费。

那时，学校除了暑假、寒假，在农村学校还有半个月秋假，主要是让学生回村帮助生产队抢收大田作物。大人们并不指望学生们做什么，队里充其量就是让孩子们给大人做个伴帮个手，一般无硬性要求，我们就混迹于人群中一起劳动。一开始，每个人都有一种猛劲，干活很是麻利，甚至把大人丢到后面。可过不了多久，就累的腰酸胳膊痛，连腰都直不起，豆大汗珠“啪嗒啪嗒”直往下掉。而善使悠悠劲的大人们却又会慢慢追上，把我们丢到后面。玉米、土豆、红薯之类的农作物一般都是种在山坡地、二沿地，由于保存不便，所以随收随分，按家里人口称重后堆放在田里，各家自取。我们能够胜任的，也只有用篓担、布袋一次次往家里拿分到的东西，适当减轻大人的劳动强度。分到东西的快乐，现在小青年理解不了。

俗话说，放假孩子，脱缰野马。一群半大孩子会在打谷场上小山一样高的谷堆里、田里碉堡一样的玉米堆里藏猫猫，拿起玉米杆、高粱杆扎的“武器”，仿照电影里的解放军去打仗。当然，也会在休息时，围坐在大人们身旁听他们插科打诨的话语、海阔天空的故事、张家李家的轶闻。每逢讲起荤话，他们常会忘乎所以，直到发现还有小字辈在旁边时，才会不好意思地把竖起耳朵听的愣神的孩子们笑骂着撵走。

印象最深的是我读高二那年秋假，回村参加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劳动，为此还挣了十几个工分。我的任务是掰玉米，在大人们割倒玉米秸秆后，同妇女们一起将金色玉米掰下然后堆成一个个金堆，等待车拉人运。同时将玉米杆在大人指导下码成一个个大垛，以备牛马骡驴冬日饲料之需。玉米，乡民叫“玉套黍”；掰玉米，叫“撇玉套黍”。这是极累人的一项工作，需要蹲着、半蹲着，或者弯腰进行。一天下来，腿软脚麻，腰酸背痛，手伤臂疼，一回家顾不得洗刷，吃完饭便蒙头大睡。短短几天，干燥玉米叶将我双手磨成砂纸，手背也伤痕累累。好在后来几天，队里赶马车的宝山大叔让我跟车装车，方脱离这累人农活。我坐着马车、吆喝着牲口，与大叔轻松地穿梭于田间与谷场之间，乃至到了开学还不想返校。记得秋忙开始为了节省时间统一行动早日收完，队里开了灶，中午管饭。大家收工回来就聚集在剧场东南的平房外，一人捧着一个大碗，蹲在墙根底就餐。那饭，是稀不流小米焖饭，菜是土豆配白菜，那个没有多少油水的味道至今想起依旧垂涎三尺。饭时，“呲溜呲溜”的声音响彻院子，惊得树上鸟儿都远走高飞。饭后，各自拍拍滚圆肚子，踌躇满志继续奔向大田。开学后，老师让我们写一篇关于秋天的作文，由于有这次实在生活，使我下笔如有神，小文颇得老师好评。

高中毕业后，我到赤石桥供销社工作。春天，老主任亲自带着我一人上山砍松毛背到地里烧灰熏粪，在河滩刨荒地捡石头送粪下种，种玉米、种蔬菜，让我从头至尾经历了一次真正的农事，学到了粗浅的农作知识。直到秋天，我同大家把金灿灿的劳动成果收到大院里才到一个新的单位去报到。

此后，我再未如此这般参加过农业生产劳动，也再未体会那秋日收获的欣喜。但是，每有闲暇我都会身不由己驱车乡间，走入地头，与劳作的老乡攀谈一会，回味一下当年劳动的经历和秋日收获的快乐。

如今的我，已迈入人生之秋。一路走来，深知耕耘即有所获，执着均有所成。回眸盘点，虽非五谷丰登硕果累累，却也小有成就收获点点，重要的是我活成了自己，无以复加的自己。人生如此，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