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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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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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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爱唱歌

我就是这关中道上坤县人,脚底还有个妹子,今年高一,头上还有我妈,身体不是很好。我妈一直身体弱,原来年轻时候,有我爸在还能好些,地里活都是我爸干,挣钱也是我爸,她就做饭做家务。我外婆的祖上,前清时候,在周至县终南镇路翰林家当过路小姐的梳头丫鬟,我妈也就传了路家剪纸、铰花花的手艺。我们那儿很时兴这个,逢年过节,结婚生娃过寿,都得有,我妈的手艺好,远近闻名,十里八乡都来买,我妈一闲了就剪了攒着,所以那时候我家的日子也都还好。直到我十六岁那年,我爸在铜川煤窑出事了,我们家才塌了。

我爸死了,我妈直接就病倒了,我姊妹两个又小,当时过去料理后事都寻不着人。没有啥其他亲戚,倒是有个舅,一直就瞧不起我爸嫌我屋穷,又说出面弄这事情,容易遭人非议,出力不讨好,我咋求人家都不答应。只有叔伯房一个叔,可这个叔又不成器,好吃懒做爱赌博,是个二混子。但是没办法,也没人帮忙,只能求他。他说还得村长出面,两个人好商量。他两个一起去铜川,我妈指望能把我爸尸首拉回来,赔多少钱都无所谓。可也不知道到底咋回事,两个人去了小半月,都杳无音信,我妈身体稍微恢复点,就只得自己又去。可过去不但没把我爸拉回来,反而又把我妈气倒了。人给火化了,抚恤金还被村长和我叔分了一半,还说是为了拿到这些钱,是他们先垫了钱去打通各方面关系了,最后只给了我妈五万块钱;回来还异口同声满村子传扬说,为我们孤儿寡母伸张正义了,否则是我爸井下操作不规范,一分钱都拿不到。

我妈这又病又气又伤心,身体就更差了,从这以后看病吃药就没间断过。帮我妈把我爸这事料理完,看屋里样子,我也没心思念书了。我妈看病要花钱,妹子念书也要花钱,又没有人能挣钱,总共就那五万块钱,咋能招得住花,我就想干脆不念书了。我妈不同意,说叫我无论如何将就到高中毕业。我也就顺着她的话,没跟她争,又将就了一个学期,到高一结束,我就自己在县城里打工了,我妈知道了也没办法。开始也就在饭店里给人家当服务员,一干就是两年,虽然挣钱不多,但勉强还能供住家里,心想着把那五万块钱留起来,将来给妹子上大学用。我在县城打工,我妈就在家经管妹子上学,也勉强种点地,实在活重了,就在村子里叫几个妇女工,帮忙把地种了,管住我妈我妹自己吃。

可这屋里没有男人,我妈身体又弱,村里人瞧不起也就罢了,慢慢都开始欺负,占我屋的地,砍我屋的树,我妈身体本来不好,气量又小,又慢慢上了年纪。我看这也不是个办法,而且我自己也到年纪了,想着找个有本事的人,能帮我屋一把。隔壁村子有我一个初中同学,他上学迟,又留过级,比我要大两岁多,初中毕业就没念书了,打了两年工,又去当兵,复员回来要说媳妇,说看上我,让媒人来说,我也就动心了。心想着知根知底,也放心,住得也近,我回来照顾娘家也方便,而且他当兵回来,看着也确实威武精壮的,又指望他能给我娘家撑腰,有个啥吃力活儿,也能帮忙。和我妈一商量,看自己娘家这样子,人家都没嫌弃,所以我财礼都没要,就答应了。

哪晓得逛了几年社会,又当了几年兵,性子就完全变了。结了婚我才发现,也是好吃懒做,还死好打游戏。骑个摩托车到镇上游戏厅打游戏,一打打一天到黑,连饭都不回来吃,有时候还一打一连几天几夜,回来就睡,睡饱又去,也不知道挣钱过日子。不过头两年,对我还好,我娘家被谁欺负了,他一听说,拎起斧子骑摩托就去,跟那家大吵大闹,把那家大门窗子一顿砸,那家理亏,看他也凶,欺软怕硬,也不敢咋样,一回两回,一家两家,村子里的人也就怕了。这我倒是很感动,也是千方百计体贴他,白里黑里劝他哄他看重日子。开始他也听,但是禁不住他那些狐朋狗友烘哄。头两年我说还听,慢慢地我说也不听了,我婆婆说,跟我婆婆吵,我公公说,跟我公公吵得更凶,动不动还要动手。我看这日子靠他也没指望,心想着自己还年轻,虽然结婚了,但是还好还没有生小孩,还可以出去闯一闯。我就又到县城去打工,在服装店里给人家卖衣服。也还行,我自己省吃俭用些,给娘家妈、妹子一些,还能攒一点,想着日后自己也做点小生意。可谁知道,没两年,他在部队攒的那点钱花光了,家里公公、婆婆手上一点钱,也叫他花干净了,就跑到城里来找我要钱,开始我给点也就回去了,时间长了,人家还摸清门路了,跑去县城的游戏厅。我心想着这回在县城了,离开那一群狐朋狗友,我好好劝着,指望他能一起在城里挣钱过日子。谁知道,这回劝都劝不过来了,也托人给他找了几个工作,不是嫌不自由,就是嫌挣钱少,都是三天两后晌,又交了一些狐朋狗友,给人家放高利贷的要债,还是天天钻到游戏厅打游戏,我也没办法,由他去。

没有个正经职业,也就没有个正经来钱门路,到县城没多久,又染上赌博,这输钱可比打游戏厉害,我给的也嫌少,就开始动手打我,我知道就是打我打死,我也不能把钱交给他。他看打我没用,就跑回村里,找我娘家闹,说我把钱都给了娘家了,在我娘家翻箱倒柜了,又问我妈要存折要钱。我妈确实手上没有钱,包括我爸的抚恤金,都在我手上。他一逼,我妈也就那几十块钱卖花花的零花钱,后来农村买花花的人少了,我妈确实没有钱,他也没办法。往日,只是感念他一点,护我娘家,我就从来没想过跟他离婚,可现在他都跑到我娘家闹了,我的心也就彻底寒了。

我请假回去说要跟他离婚,他又死活不肯,还跑到县城里我打工的服装店来闹,说我养着野男人,放话说要砸我们的店,老板也害怕,我也害怕,我就又自己跑了,一个人跑到西安来。自己在康复路开了个小服装店,但是生意一直不好。本来那个地方服装店就多,我又都是从广州、上海那边过来的二道贩子、三道贩子手上拿货,就咋样都赶不上趟,所以就一直赔钱,没过两季,这几年攒的一点本钱就都压在了一些陈货上,没办法周转,就只能都便宜处理了。

我又开始给别人干,在服装店做导购,每月挣点工资,给自己留一点,给娘家汇一点。又不敢汇给我妈,就汇给我妹子。开始妹子小,上初中,就汇给她班主任;这如今上高中了,就直接汇给她自己;再汇给我婆婆一点,钱也肯定都是被他花了,我这算是将就着他别在我娘家闹事,而且也是感念我婆婆,这两年我常年在外,妹子在县上上学,我妈有个啥情况,都是我婆婆去看去照顾,有个重活累活了,也叫我公公去帮忙。妹子念书也争气,一直都是第一,这也是我唯一的心愿,无论如何,让她念出来,找个好工作,只要她能考上大学,我就把我妈接出来,老家啥也不要了,在这边租个屋子住,我们娘们三个也就将就把日子过了。妹子要是有能力帮了帮我一把,没能力了,她找个好工作好人家,过她的日子,我就跟我妈相依为命,日后万一不行,也就劳烦她给我收个尸,别的啥也都不需她。

我也就这样指着盼着过日子,啥也不想。但是吧,老天爷又是不放过人。那一阵我自己做生意赔得厉害,心情也不好,把压得货都处理了,店也盘出去,心情一直不好,一个多月不想上班,有时候也无聊,就跑到网吧去听歌。我爱听歌,也特别爱唱歌。那一阵经常到网吧通宵听歌。有一回,邻桌有个男的,看我一边听歌,一边发呆,就跟我说话,他说他也爱听歌。他也跟我一样,也一直听歌,也不打游戏,也不抽烟。开始也就偶尔跟我聊歌。半夜困了,他有口香糖,也给我一个,让我嚼嚼撵瞌睡,慢慢就说话多了,我们就互相推荐喜欢的歌。后来有时半夜他去吧台买啥锅巴、干脆面、饮料了,也给我捎一个,我开始也拒绝,但他也不在意,照样跟我聊歌,还给我推荐电影看。拒绝回数多了,我也有点不好意思,我说我给他钱,他笑笑地也收了,二返身又去买。就这样慢慢地,我们就熟了,他给我买锅巴、瓜子,我也给他买饮料,有时候还一起下去吃个夜宵,或者一起下机去吃早点。他一直陪我聊天,我开始只给他说了我做生意赔了的事,他也一直安慰我,帮我转移注意力,带我去KTV唱歌,我们两经常一唱一夜。

我们去的KTV虽然不好,但去得回数多了,也不少花钱,他老请我,我不好意思,我请他,他又说不忍心。后来他就说带我去一个唱歌不要钱的地方,我也就信了。他把我带到他的住处,他住的地方比较偏,开始我还有点害怕,可到了我才知道他真的比我还爱唱歌。他住的屋子也是租的,而且有一套可以唱歌的设备,那地方偏,没啥人,是个仓库。我以为他是给人家看仓库的,他说他不是,是他几个乡党朋友在这里给人家看仓库,他就搬过来一起住,一起搭伙吃饭,而且他白天晚上随时都可以开音响唱歌,也不会打扰别人,反而越大声音越好,更显得仓库有人,库房反而更安全。

他是个卡车司机,有时候长途跑车给那仓库老板进货、送货。那段时间刚好他出车也不多,我们就白天唱晚上唱。我跟他那两三个乡党朋友也处得很好,刚开始都是他们做饭我跟着吃,晚上了他还把屋子让出来给我,他去跟那些乡党朋友挤,我就吃在那儿住在那儿。过了几天,我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就给他们做饭,他们也乐意。他骑着电摩带我去买菜,来回路上我们一路唱歌,回来我做饭,他们洗碗。这样住了半个来月,我也开朗了,就想着还得上班挣钱,我就又去自己住的地方,重新找了个工作,给人家服装店做导购。放假了,过节了,周末单休了,有一天半天的假,我就去找他们;给他打电话,他就骑着电摩接我。

就这样,我们好了。他出车,我们就各过各的;他不出车,偶尔住我那一夜,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住他那儿。他经常骑摩托带着我去那仓库附近的麦子地,一起唱歌,一起兜风。慢慢地,我发现他其实身体不好,一直在吃药,也不知道到底啥病,我问了,他也不说,我在屋里找了,也找不到病例化验单,吃的药吧,他都把标签抠了,有意不让我知道。但是他一直出汗大,晚上睡觉浑身都是汗,我想跟他在一起,他都想办法安慰我,睡觉也是各睡各的被窝。他很爱干净,有太阳天天晒被,被罩床单两天一换,不管啥季节都是。

他说我唱歌好听,特别是唱邓丽君的,特别好听,问我愿不愿意用唱歌挣点钱,我说想,但是没办法。他说他有办法,只跟我说挣得可能不多,而且环境也可能不太好,我都说没关系。他就和他朋友带我到了一个酒吧,虽然还是那种正规的酒吧,清吧,但刚开始我也有点排斥,但是每次都有他陪我,我倒也不怕,开始他交代我别唱邓丽君的歌,只唱别的,我也不知道他啥意思,因为我最喜欢邓丽君的歌儿。刚开始我都是白给舞厅唱,不给钱。唱了大半个月,他开始五块、十块地点我唱歌,慢慢地也就有人点我唱歌了,一夜能挣个二三十块钱。到后来点我唱的人多起来了,他就二十块钱点我唱邓丽君,以后别人点我唱邓丽君,就都是二十块,这样我一夜就能挣上四五十块钱。

但是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开始吐血,虽然每回他都有意躲开我不让我知道,但我咋能不知道?我要陪他去看病,他不让,我说给他做些吃的,好好调理调理,他也说不用,我做了,他也勉强也只能吃一碗半碗。

那一年过年,他回去,说好了过了十五就来,可正月都完了,他还没有来,我给他打电话,他一直不接。到了二月了,我才突然收到他的短信,他说在他出租屋里那床垫子底下,给我留着两万块钱,还说都跟他乡党说好了,让我去取就行了;还说那些音响啥的,要是想要了,就让他乡党帮忙收拾了给我送去,要是不想要了,也就算了。他还给我发短信说他爱我。电话就再也打不通了,我就知道不好。我去找他乡党,但是都只跟他是一个市,都不是一个县,也都不知道具体地址。我从他床底翻出那两万块钱,又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才发有他临时身份证和驾照复印件,塞在音响底。我请了三天假,连夜买票到甘肃他老家去。

去他家一问,他爸说三年都没有回来了。有个妹子是精神病,用一根绳子绑在门框上,手冻得化脓。他爸年纪很大,有点瘸,家里就几头羊,连房也没有,窑洞也不像个窑洞,像土洞,一间有门,一间还没门。他爸问我是谁,我当时就哭了。我哭了半天说我是他媳妇,他爸一听,就“噗通”一声给我跪下了,给我磕头;他妈是个聋子,看见他爸给我磕头,也跑过来给我磕头,他爸妈都在哭,我也哭个不停。末了,我把那两万块钱连同我身上所有的钱,除了车费,我全给了他爸,我说我去找他,我就走了。

回来我还是一直到处找、四处问,找了这一年,到底没有一点音信。我留了他几件衣裳,还有那一对麦克风。把他那些音响啥的全都卖了,他几个乡党也每人凑了三千块钱,那电摩本来说是要留给乡党,乡党伙也说不忍心,也卖了,一共凑了两万块钱,汇到他老家去。

刚好今年,我原来唱歌的那个清吧,生意不行,换了老板,新老板把那儿改成那种荤场子,要求陪酒陪唱。这个我肯定不干,但是没办法,我需要钱,而且老是自己闷着也无聊,就到现在的舞厅来,开始我也害怕,时间长了,知道其实也没有那样可怕,各人干各人的,自己愿意挣哪种钱,也没人勉强;有人耍流氓,也有人出面维护。原来像这种黑灯舞舞厅,都没有唱歌的,我来开始还是在吧台做服务员,有几回有人给舞女点歌了,我说我来给唱,他们当我开玩笑,就说让我唱,结果我真的唱了,他们都说好,就开始有人给我点歌,或者点我唱,请我陪着坐会儿。

注:本篇见刊于《阳光》2023年第7期,标题为《我喜欢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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