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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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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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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生

运生是个苦命的孩子,五岁时就死了娘,跟着父亲兄姐长大,如今兄姐都已成家立了门户,只留他和父亲过活;他二姐萍子先前允的宋家婚事告吹了,孤山铺的黄家又托媒来说了去。

运生个子矮,但人精壮,本分耐劳,为人热情,也有股子憨蛮。他房后的堂嫂——也就是他的桂姐,怀了娃儿,马上就要生了,他就主动帮桂姐放羊,他自己则挎着挎篮四处山林山坡挖药材寻猪草。他总是小跑着在前面赶羊,鞭子甩得山响。

杨桂姐嫁过来不久,就很快熟悉了夫家的这位堂弟,她和婆婆闲话家常,也常常是运生。运生很喜欢牲口,他本来喂的是老母猪,出了好几槽猪崽儿,卖了些钱,他都攒着,预备过几年他自己的好事情;他喂猪上心得很,母猪下崽儿,他都连夜守着,生怕母猪吃了猪崽儿、压了猪崽儿,可去年的猪瘟却死了老母猪,他甚至哭了好几回;幸而老天爷给他留下了两个猪崽儿,他尽心尽意地喂养着,天天都寻新猪草,日日都是两挎篮,回回都是食满槽,刮风下雨也不怠慢。到这秋季,两头猪已经养得大肥。

第二天上午,杨桂姐坐在床边儿绣婴儿裹肚儿,却听见运生的两头猪拼命地嚎叫。怪了,运生是不打猪的呀,猪咋会叫成这样子?要卖猪?他不是说等到年底卖好价钱吗?

“我日你妈!你们敢!”这不是运生的声音吗?杨桂姐觉得越发奇怪了,她一手支着后腰,一手扶着门框出了大门往稻场边去。

“停手?拿我的钱,把女子嫁给别家,我自然得要钱!”这又是谁的声音?

“我不管你要钱不要钱,拉我猪就不行!”

杨桂姐终于一步换一步地挪到了稻场边,从那里往下望。围猪圈的石板被掀翻了好几块,两头猪被捆了四脚躺在猪圈中间,运生站在猪的那一边,对面站着另外五个小伙子。二伯(运生父亲)站在猪圈外。那五个小伙子桂姐都认识,是她娘家邻村的,打前的那个就是宋家福,算起来还应该是她远房亲戚,她的父亲还一直去他家借粮食。

“甭理他,拉猪!”宋家福很明显不在乎运生这个小个子后生。

“谁敢拉我猪,我就要他命!”运生说。

眼见着运生的父亲杵在那里,不去帮忙,也不去叫人,杨桂姐只好腆着肚子往地里去找丈夫和公公,幸而在路口遇见一个邻家小孩子,托他跑去报信。她自己又一步一步往回挪。

四年前,宋家福就和运生的二姐萍子订了婚,可宋家福却仗着家里财大气粗,大大咧咧,出门就是四年,不往来也不给个信,叫这边二姐白白在家等了好几年,如今都嫁给了孤山铺黄家老大,都生了娃了,却又找上门来。

“咋了?”

“宋家福带了四个人来拉运生的猪,像是要打起来了。”杨桂姐吃力地转过身对丈夫说。

桂姐丈夫三两步跨进门,出来时,斧子已经在手上了,杨桂姐拦阻他。

“放手!”桂姐丈夫想甩开媳妇,看见她大肚子,却又没敢用力。

猪还在嚎叫。

“我日你妈!我日你妈!”

“你嘴给我放干净些!猪我今儿非拉不可!”

猪还在拼命地嚎。

“你还拉我?!”丈夫反诘桂姐。

“伤了人命咋得了?”

“就是去劈死狗日的!”丈夫越来越光火了。

“你放不放?”

“斧子搁下!”公公和婆婆随后回来了,公公撂下锄子去夺斧子。父子两人一同下去,婆媳俩又赶着去望。

运生鼻子嘴角都是血,手里拿着一根小臂粗细的棍,上面生着两寸多长的尖刺。有两个小伙子抱住运生,运生还在挣扎,宋家福已经躺在地上了,另外两个小伙子拥住他,捂着他的后脑勺。

杨桂姐丈夫上前就把抱住运生的两个人推搡开。运生一边抹眼泪,一边还在啜泣。桂姐公公去看宋家福,后脑勺被刺破了,不知道深浅,在冒血。

“哎呀,妈。我肚子疼!”杨桂姐对婆婆说。

“赶紧回!”婆婆说完,又对下面喊,“家有,快去接医生,桂子肚子疼!”

“还不赶紧去!”见儿子没有动,父亲督促了一句,又对那两个小伙子说,“赶紧先抬到我屋去,也叫医生给看一下。”接着转头对运生说,“不准胡来,有我在!”还对运生的父亲说,“二哥先把猪解了吆回猪圈,把猪圈堵好。”

医生来了,杨桂姐的肚子却又消停下来,医生给宋家福包扎了,说是不要紧。公公叫婆婆做饭菜招待医生和几个小伙子。

当天晚上,杨桂姐躺在床上心里很不如意。偏偏她要生娃儿了,却遇到了这么些事情。女人生产最忌讳血光,很不吉祥,偏偏公公把那头破血流的宋家福给抬了回来。

可幸而老天有眼,在第二天傍晚,杨桂姐顺利产下一个男婴,公公给起了名字叫顺子。顺子出生,一家人前前后后忙了大半天,交过夜半,家人都带着巨大的喜悦睡下了。

“开门!开门!”

鸡叫头遍,杨桂姐就听见很大的拍门声,她身子虚弱,易醒得很,她迷迷糊糊往窗子外看,很多手电筒的光在晃。

“赶紧开门!”又有人在敲窗子上的玻璃。杨桂姐唤醒了丈夫,丈夫随即爬起来穿衣下床。杨桂姐还很疲累,挣扎着去摸孩子。

“宋家福死了,你跟你爹一路去派出所。”一个陌生的外地腔。

杨桂姐挣扎着把孩子搂在怀里,堂屋里乱哄哄的,好像很多人,他们不会闯进来吧?刚生的娃儿魂还不全,宋家福咋就死了?

“昨早回去还是好的,咋就死了?”

“死就是死了,所长还会哄你!回去就上床睡,再去摸就都硬了!”这是村长的声音。

“吱吱吱”,公公的房门响了,丈夫回来穿袜换鞋,点燃了煤油灯。

“几时能回来?”

“说不清,我跟爹一路去,你甭操心,经管好顺子。”

堂屋里又乱哄哄好一阵,桌上煤油灯的火焰也猛地一跳,大门被沉沉地关上了,一下子就安静了,窗外的手电筒光也消失了。

杨桂姐的心里更加七上八下。

就这样,全家一整天都在为运生的事忙,婆婆只能抽空回来给杨桂姐做点吃的,还得到处跑着打听消息、寻问门路。杨桂姐就只能和儿子困守在家里。

顺子满月那天,他们得了消息。运生被判了八年!才将将就就十六岁,就要去坐牢。刚开始派出所的人要拉运生爹去,又怕运生爹死在牢里;预备带运生去劳教,到了派出所才发现运生还没有上户口,户口登记本上只有他二哥,他二哥四岁的时候就死了,比运生大三岁,那个所长说,运生也不用上户口了,索性就顶了他二哥的户口,这样就够十九岁了,能够直接去坐牢,不用去劳教,省得劳教两年还得再往监牢转,麻烦。

本文收录于中短篇小说集《南山有台》(西安出版社,2022年12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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