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是件好物,有人爱把“琶”读成“啪”,也有人爱把“琶”读成“扒”。我到不觉得在音调上能有何变法,终究是个物件,变了调不妨碍人们对它的理解。
“听说有人卖枇杷?“欸,总有着误听,如若是混淆了物件的”质“那人们就得对着调调的变节上点心了,唔,就举个欧洲人的例子罢,欧有一国家,苏杭人念“板鸭”,北方人倒字正腔圆——般亚——西班牙。我略学过几年西班牙语,不过都是浅尝辄止,可谓“入了门,不过堂”。西班牙语对调调是有情的,一声一降,不那么规矩,但却不大好朗诵(学艺不精,欢迎指正),因为西班牙语可不讲感觉上的平仄,有重音,呀换了一个加重点这词的意思都要调个个,故而即便朗诵技巧再高深的人看到了西班牙语也只能抓瞎,因为还是一样的,调调虽无伤大雅可要是改变了这词的“质”就不太好,物件终归是物件,误解错了总是不好,就像琵琶,我对调调不那么在意,我总能理清。可若要是给些个人误用了就坏——“嘛?您问白居易为什么要给枇杷作行序?如此大爱?”或怎得,您店有新创意,这琵琶能吃?诸如此类。
所幸我倒还没见过这种荒唐事,该是文字的功劳。
琵琶漂亮,不仅音调美。
以前的西街有卖琵琶的,有上五花色的也有上白调色的,各有各的风韵,各有各的意境。
琵琶当然圆滑,最上端一小弧度,不楞棱,不勾阴,正正当当的,似是为了迎合人而设计的。可若要说到实打实的圆滑,自然是琵琶的匠台了。我一上海朋友爱把他工作的地方叫匠台——他亦是个小说家。琵琶弦丝的下端有些一棱一棱的横杠,起初匀称,俞向下而俞密,再后来挤不下了,便有一方让步了——有一边总是缺了一块儿——圆滑!
这匠台不仅意象上圆滑,形状上也是弧度丰满的。抱琵琶的人也舒服,所以我猜测喜好弹琵琶且弹得好琵琶的人多半也是圆滑的,可能是带了些孤芳自赏,但总是有些向往美好的。一个词——安贫乐道说的该是这些人了。
我是个闲人,年轻时不知怎么的糊里糊涂的赚了一笔,就富了。平素里没有什么爱好,亦不养鸟,好听戏,听古韵,戏曲秦腔为多,于是就爱了鼓,爱了琵琶。奇怪,鼓也是圆滑状的,我却怎么的也感觉不出它的圆滑,该是生了副差意象,终日怒气冲天的司鼓打的俞大力,这大鼓就叫的俞欢,这算什么个买卖呢?
男人爱鼓,该是天性,我亦爱琵琶,这是后生之习。
琵琶不仅仅是个物件,在物件的基础上琵琶更是件精妙绝伦之乐理,近年来兴学钢琴竖笛,学西洋乐器。那些个孩子终日神叨叨的,坐在琴房里,即便能把手个弹烂也不见得能传习到些个乐理,倒是能生痔疮。我见过一个点大的小孩,挺小,挺疼。听说为了考级?这级又是何从说起,我不反感大家伙将乐理当谋生,传者又有无利?可要只是拿来做个炫耀的买卖那就是不可取的了,乐乐,性欢,游嬉,从何而来目的且炫耀之谈!
而且我也更爱国本的乐器,如琴瑟,琵琶,估计与我爱听戏有关,古老的人总是神神秘秘的——这倒算是种犹抱琵琶半遮面——我最为喜欢的是白居易的琵琶行,物件为题,却不与物件与人,钩钩相连,顾盼有情,好似人即琵琶,人物皆为一件,人家亦不矫情,可看不见“乐扬人殇”这种白日阴风的怪相。
琵琶的调亦好听——“朗朗朗”,一转,“朗朗朗”,嘿,妙就妙在那一转,让人永远满足不了,千曲九折,百步一停,十步一回头。这乐像是听者的舞伴,开始转起来了——这是琵琶的接连——“朗朗朗”,一拉,将舞伴向外一甩,“朗朗朗”,一扯,再把舞伴拉回来。
总是兴致高涨的,充满了说不出的刺激感。分明是古色古香,优雅婉转的·,怎又弹出刺激之情了呢?呀!古人终欺人,亦是人,心所变,乐所变。所以依我看来,现代乐伤人,古韵伤神。
琵琶老儿,我喜欢这么叫弹琵琶的人,戏场里打鼓的不也是叫鼓佬吗?嘿,挺亲切,可要注意,这琵琶老儿都是喜好弹且弹得好的人,可不是所有好弹琵琶的人都是琵琶老儿。
古时会弹琵琶的人多为娼妓,卖艺人,弹拨弹拨,雅俗共赏,有情调。
明时教坊司,再之前有六坊司,专出这些个弹琵琶的人,可瞧瞧这些个弹琵琶的人都是什么买卖?仇人的家属——于明,其他也大多无差,或许歌姬娼妓之类的名号?我看来肯定不是琵琶老儿,为何?我总想这弹乐评唱都是给自己的,如若自己都无法在其中深陷,听者何其芳芳?无从谈起。琵琶老儿该是如此,为自己而歌,而非卖艺——献艺不传艺是为从狼!
小时候我在承德司前游玩时总能看到些个卖艺人,脸都憋得通红,一哇乱叫,好似是听者这么要求的,不过为了那么几个铜板,糟蹋了自己,糟蹋了艺术。曾想倒不如苦力活,一日落幕,夕阳下再为众工友们高歌一曲,何其快哉!多么诗情画意。可惜,不过是小时所想,现在再思索——难矣!
弹琵琶的逐渐也成为了一种职业了。
艺人,艺人,终归成了种职业,就像歌姬娼妓,终归也是种活计。
呀!可我想我多少还是有些浪漫情怀的,因为我心底还是相信的,唱给自己的总是有些独特的精气神的。再说说白居易和他老人家的琵琶行,这歌女何德何能,能引住白居易?她不能知道白老在那片偏僻的大淖里暗自伤神吧,就是这么随手一弹,不为什么人的,只为了迎合自己的心,以乐解心之困。人乐一心了,而恰巧这歌女的心又于白居易的心所相惜了。故而白老才有所感叹,此乐只为有缘人啊!
此情此景,才是艺术,才是艺人,才是琵琶老儿。
可惜,我一生见过许多弹琵琶的,却从未见过一个真正的琵琶老儿。
我倒曾见过一个现世弹琵琶的,至今没想明白他到底是不是琵琶老儿,故以下就用琵琶佬儿替代。
我是在口岸见到那个琵琶佬儿的。口岸旁有停车场,平素里待乘客的车辆都在那候着。我认识一个司机,他说这接客方便,舒舒服服的,偶尔能赚些大单,司机愿来这候着还因为这里总是人来人往的,一个跟在一个后面,有条有理,是条好产业链。那琵琶佬儿也在这条产业链里。
我也是在排队的一个,跟着小河哆里哆嗦的向前流。拐了个弯儿,琵琶佬儿就在那坐着了。他生得一副臭面孔——指不定是生来就臭的,讲不准,反正脸肯定是生来就耷拉着的了——两颊上的肉好似耳垂,毫无生气,看久了却又有几分清新脱俗,可怪!该是他带了琵琶的缘故。
那琵琶也怪,倒亦清新——挺俗!模样是标标准准的,可那匠台一塌糊涂,那小勾也是,一点也不圆滑,破破烂烂的,像是献媚了。匠台底下还写了对子——“恭喜发财,鸿运当头。”——俗!这匠台都不大能叫匠台了,光看这琵琶样状我就不喜欢这琵琶佬儿,乐器总该是与心相通的,退步来讲,这愣愣棱棱的造型抱的人一定也不舒服,除非那人也是愣愣棱棱的。
可挺久了,我却渐渐的对着琵琶佬儿生了欣赏了,他弹得可认真,闭上眼睛,任由手指摆布破到不能发声的琵琶,旁有一小音箱,该是用来播着事先录好的音乐。我不鄙夷这人,他虽压根不懂琵琶,却有着颗要做琵琶老儿的心。好生潇洒,前放个破碗,里面空空的,倒忘了自己的作用是什么了?可能用来盛水或食物的罢。
我好容易流到前面去,拍了拍琵琶佬儿,他吓了一大跳,喊了一声:“城管?”,我连忙说不是,想买他琵琶,让他开个价。他便开始寻思了。我已寻思过了:呀,西街这档次的琵琶不如本西班牙语教材书贵——50元不到,还差很远。我就不由得他寻思,出口:100,我买!那琵琶佬儿一下神情萎顿又惊喜,咕咕囔囔的,大致意思是这琵琶是他活计——是他命根,讲到后来用一句话结了尾——得加钱!
那琵琶后来沦落成我儿子的玩物了,他总爱装模作样的弹,我期许他日后能成为真正的琵琶老儿。
可口岸那个琵琶佬儿后来是靠什么活计的呢?我挺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