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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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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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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蚕记

春天来时,学校门口有村妇摆地摊,售卖幼蚕与桑叶。孩子买回来又很快失去兴趣不管了。于是,养蚕的任务便移交给了我。

起初,除了每天往纸盒里放一次桑叶,也并没有什么可关注的。但很快,一天至少需要放三次桑叶了。桑叶不宜一次放过多,一是放久了容易干枯,二则防止浪费。因蚕总爱从叶子边缘咬起,往往成条的碎叶就被它们浪费了。但它们又不喜欢从叶片中间吃。我试过揪起起几条正在胡乱浪费的家伙,将它们按到桑叶正中心,想要指定它们的用餐处。刚一松手,几条蚕立即分头蠕动到叶片边缘,才又开始吃起来。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家人打比方,就像你啃大饼,也不会喜欢从大饼中间啃吧。恰好有一条蚕,在我的强迫下,硬着头皮在叶片正中用餐。它费力的咬了半天,“噗”的一声,终于在叶片正中厚厚的叶脉那里咬出一个小口。我看着它,想象着自己不能动手而只能用嘴吃大饼的情形。感同身受。我立即认同了蚕们的做法确实是非常合理的。

渐渐地,喂桑叶成为了一种享受。十几条蚕,同时吃桑叶的沙沙声,令人心旷神怡。这需要静下心才能听得到。闭上眼睛,侧耳于蚕盒之上,那些细碎的窸窣声,连绵不绝,使人想到风穿过碧绿的桑林那种畅快。有时早上起来,打开灯,看到蚕盒里十几条蚕趴在一堆干枯打卷儿的碎桑叶屑上,状如泥塑般。敲一敲盒子,十几个脑袋便一起迷茫地向四周乱摸索着,活像一群睁眼瞎。放上新鲜桑叶之后,它们瞬间清醒过来了。蚕每一口只能将叶片咬出一个小洞,但它持续不断、永不疲倦地吃着,于是一片硕大的桑叶,十分钟之后便只剩下光秃秃的叶梗和一些不规则的碎片了。我深深体会到“蚕食”这个词的准确性。

蚕们一天比一天长而肥胖了。一些蚕总将头四处探寻,而偏偏错过嘴边的一大片桑叶。我不忍心它这样笨,边嗔怪着边将它揪起,蚕白嫩肥胖的身躯一下子扭起来,一排排矮小的足波动着,紧紧夹住最近的一根枝条或我的手指,要扯几下才能将它稳稳当当安置在桑叶上。虽是惊魂未定,但一触到桑叶锯齿形的边缘,它便忘记刚刚的遭遇,迅速游走过去,大口大口地吃将起来。蚕的背上,有一道近乎透明的缝。蚕专心的吃着,那条透明的缝隙中,一道隐约的黑线有节奏的一隐一现,犹如心脏在跳动。这是一个多么简单而没有抵抗力的躯体啊。

蚕砂日渐多起来。我不得不将蚕们全体捉起,先放置于一边的小盒中,将大盒清理干净,再铺上一层新鲜碧绿的桑叶,方才将它们请入盒中。蚕们甫一入盒,惊魂未定,还做挣扎状,猛然嗅到桑叶的清香,便将方才的险境置于脑后,立即闷头吃将起来,全然忘记了自己还踩在伙伴的背上,或是尾巴正被其他肥胖的伙伴们压着。蚕们边吃边渐渐分开了,散布在桑叶间,犹如一只只小小的白船,扬帆于绿色的湖水中。近看,却正吃的凶猛,好似一个个“浪里白条”,在桑叶的碧波间辗转腾挪,踏浪而行。于是,蚕砂便增至一日一换了。

又过两三日,蚕们长的更大了。身体上的褶皱全被撑开,浑圆光滑,圆滚滚的,拎在手上颇具分量,吃起桑叶来也变得娴静优雅,再没半点贪馋相。有时吃着吃着,蚕便仰起头,目视前方,仿佛静止一般。戳一戳,它也只是轻微的躲一下,便又巍然不动,犹如思考中的阿基米德。再戳戳,它只得敷衍地向旁爬两下,随即又陷入了哲学的沉思。当这样做的蚕又多了两条,我开始上网搜索,才知道这是蚕将要吐丝的征兆。

养蚕最快乐的事,莫过于收获一个个洁白的蚕茧。为了给它们打造一个欢乐祥和的吐丝氛围,我开始搭建茧房。将废纸裁成长条形,中间剪开缝隙,叉成格栅,形成两排菱形的方格,然后竖起固定在纸盒壁上,不牢的地方用透明胶贴住。又见网上有人用一次性纸杯做茧架,遂将剩下的纸条围成两个低矮的圆筒,也立在纸盒里。制作完成,先捉一条蚕放进去检验成果。它却只在其中摸索了片刻,便缓慢地爬出去。捉起再放进去,它却更加坚定地爬出去了。为了帮助这群眼神不好的家伙顺利吐丝,我时而用小棍把它们驱赶到方格里,时而用纸筒直接扣住它们。可是这些柔软的小虫子有着倔强的脾气。它们用集体逃跑的脚,无声地反抗着我。

终于,蚕做茧了。它们停止进食,在纸盒的夹角、在桑叶和纸盒形成的空隙中,甚至在纸盒盖的边缘处开始吐丝作茧。多么神奇!这些小虫嘴里吐出一根透明的、飘动的游丝,摇摆着头,不间断的忙碌着。柔软的细丝被持续、用力拉扯,闪着珍珠般的光泽,却没有断裂,显出它坚韧的本质。半天时间,一个半透明的蚕茧就初具雏形了。透过朦胧的蚕丝,隐约能看到蚕的上半身始终在上下摆动、拉扯丝线。小小的纸盒中,每一个薄纱般的蚕茧里,都有一条蚕正孜孜不倦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它们忘记了桑叶的清甜,也忘记了曾经快乐的生活,被突然而至的激情所驱使着,将自己封闭在纯白的小世界里,不知疲倦的独自舞蹈着,准备迎接蚕生的高光时刻。这神秘的律动,也许在数千年前,蚕初成为蚕的那一刻,已镌刻在它的基因中了。以痛苦的蜕变,带来生命的延续。而人类却用“作茧自缚”来形容自讨苦吃、自困手脚的庸人,这是多么巨大的嘲讽呀。蚕茧越织越厚,终于被包裹严密,什么也看不到了。

一周后,蚕破茧成蛾。纸盒里不时发出声音,那是雄蛾正快速扇动翅膀与雌蛾交配。又一周过去了,纸盒里彻底没有了动静。我打开盒盖,蚕蛾们已经死去,留下褐色的蚕卵和一些破了口的蚕茧。蚕短暂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我盖上了纸盒盖子,没有拿走一个蚕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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