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蝎记

我的故乡多山沟。神龙山是长武县的名山，神龙山下的山沟，我们村的人称它为“吃水沟”。听这名儿，我想，你能猜出一二，我们村的人是吃着山沟里的水生活的。实话告诉你，吃水沟里的水不仅人喝，牛羊猫狗也喝。我至今记得，小时候，天还未亮，父亲就推门而去了，挑水的扁担发出“哐哐”声响，传到我的耳中。

山沟里的水如甘泉一般清凉。我生在长武，对于那片土地无比的亲热，到山上种地，到山上放羊，到山上套兔子，到山上打杏子，到山上挖药材，到山上做烧烤等等。村里的老人去世后，吊丧者拄的柳木棍棍也要从山里获取。因为，沟里的柳树大多数是野生的，不用掏钱。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村的人日子过得紧巴，整天与山打交道。以上列举的放羊、套兔子、打杏子这些活儿我是亲身经历过的，感受深些。此外，捉蝎子这件事在我的脑海中特别是在成年后久久不能抹去，对于蝎子的态度我是爱恨交加。如果您问我，对蝎子爱的成分多些，还是少些？总体来看，我对蝎子爱的成分多些，因为它让我有了一笔可观的经济收入，我可以自由支配手中的钱，比如买了一本《新华字典》等。

蝎子能入药，这个不是我最先关注的。我最先关注的是，捉了多少只蝎子，可以卖多少钱。捉蝎子这活不仅需要胆量，还需要经验。五年级时，我第一次捉蝎子，我照着其他捉蝎人的模样准备了一个塑料瓶子，用针给塑料瓶子的瓶身上部分钻了十几个小洞，目的是防止蝎子因为缺氧致死。扎好塑料瓶上半部分的小洞，还需要一个工具，那就是夹子。有些家庭富裕的孩子所使用的夹子是医生使用的夹子。不过，只有个别孩子能用上医生使用的夹子。我和其他大多数孩子一样，家境比较贫困。不像那些条件好的家庭，没有什么东西时，张口跟父母要，父母就会给。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和其他大多数孩子商量后觉得家中的筷子劈成两半就可以当夹子捉蝎子了。我和其他大多数孩子想好了办法，还有一件事，就是找筷子。那时，我家里日子过得苦，家中仅有的几双筷子是吃饭用的，没有多余的。怎么办？我像一个急躁的猴子一样抓耳挠腮。这时，邻居家的阿哲到我家来了，我看他手里拿着一个夹子，我问他夹子是从哪里找的。阿哲告诉我，筷子是从灶王爷哪里取的。一次手术让我的鼻子几乎失灵，我的耳朵听东西还清楚。

“阿哲，我没听错吧！”我问。

“没有，我就是从灶王爷哪里取的。”阿哲说。

“你不怕吗？”我问。

“怕什么，我天不怕地不怕。”阿哲说。

“别吹牛了，你天不怕地不怕。那天，我看见你父亲打你屁股蛋子了。”我说。

“你看错了，那不是我。”阿哲说。

“你敢当我面脱下你的裤子吗？这里没其他人。你放心，我给你保密！”我说。

阿哲长得三大五粗。不过，他却有女生一般的心思。我刚说完话，无意间，我看见阿哲的手从衣服兜子塞了进去，我能觉察出他在利用衣服兜擦手里的汗，想必是听到我让他脱裤子有些紧张。于是，才出现了刚才的动作。他看我在观察他，他就想办法转移话题。

“好了，不是说夹子的事情吗？你把我带偏了。”阿哲说。

“看来，你还是有怕的，那就是你父亲。”我说。

“命，遇到严厉的父亲，这是我的命，我认了。”阿哲说。

“这是缘分，要珍惜。”我说。

“血缘，这是血浓于水的感情，这是天命！”阿哲说。

命这个词，我是阿哲的口中得知的。阿哲比我大几个月，他经历的事情多些，懂的道理比我多些。那一刻，他说命这个词时，我还不能完全理解他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2

上了大学，我才知道，命不可违！命这个词放在哲学中和规律这个词的含义有些相似。相同点，两者都是对外部世界的认识。不同点，中国古时候很少有人提到规律这个哲学术语，大多数中国人使用的是命这个词。比如，天命不可违。随着科学技术水平的提高，我们对于命的认识更加唯物。近日，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哪吒的经典台词，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句台词折射出中国人对于自我认识的再提高，对于规律的过程了解更细致。

阿哲看我愣住了，他伸手摇动我的身体，说：“你有胆量到灶王爷跟前拿筷子？”

我陷入了深思，对于阿哲的摇动我丝毫没有反应。这时，阿哲用了老办法，拿出自己口袋里的掏耳朵的工具扎了我的屁股，我的神志才恢复正常。

“你刚才怎么了？我给你的话你没听见？”阿哲说。

“没事，我这就去到灶王爷哪里去拿筷子。”我说。

灶王爷是神，受传统农耕思想的影响。我们村年龄大的人信神，比如进山要拜山神，做饭要敬灶王，灶王虽然称呼中没有神字，可在我们村，人们把灶王爷当神一样敬着。我从小受父辈们的影响，对灶王爷充满敬畏之心。那时，我与阿哲说完话，我跑到灶房的灶王爷前拿筷子。我进到灶房后，看到灶王爷前立着一双筷子。那双筷子是插在洋瓷碗里的，灶房的位置较偏，很少见到太阳光，没有阳光直射进去。幸好，家里对神敬重，在灶王爷的神像前点了一根香和蜡烛。那蜡烛是新买的，孩子们每年打纸灯笼时用的蜡烛和灶王爷前边的蜡烛是一样的。我借着微弱的光，偷偷地进到灶房里，担心被严厉的母亲知道打我。进入到灶房，我跪在灶王爷跟前说：“灶王爷，我借你面前的筷子一用。我用那双筷子捉蝎子。捉蝎子，卖了钱，我给你买一双好点的。你觉得怎么样？”

我等灶王爷说话，可灶王爷就是不张口。

“您不说话，就是默认。”我说。

我认为，灶王爷是同意我拿筷子的，我伸手就去够筷子。可惜，我个子矮，够不到那双筷子。怎么办？只好，在灶房里找板凳。灶房里板凳的位置我是知晓的。平时，吃完饭，凳子是我放到厨房固定位置去的。我去拿板凳的时候隐约听到有脚步声，我的知觉告诉我，那是母亲，因为除了她之外，没其他外人在这个时候到厨房里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灶房的门开了，果然是我母亲。母亲看我一个人在厨房里找东西，她问我找什么东西。父亲问我话，我吸取上次教训，不敢隐瞒，实话告诉她，我要拿灶王爷面前的筷子捉蝎子。

“母亲，我给您说了实话，您别生气，我以后不敢这样做了。”我说。

“你说了实话，我不生气。可有一点，你要记住。”母亲说。

“母亲，您说。”我说。

“安全第一。你把灶王爷前面的筷子拿走了，和谁一起去捉蝎子？”母亲说。

“阿哲。”我说。

“阿哲，你和他去，我就放心了。”母亲说。

我的母亲得知，阿哲和我一同是捉蝎子，她放心让我去。我想，她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我征得母亲同意，搬来了凳子，把灶王爷面前的洋瓷碗取了下来后，把插在沙子里的那双筷子取了出来。顺便从案板上拿了菜刀，将筷子从中间劈了三分之二，中间还绑了一条线。母亲看我搬凳子，取碗，劈筷子，绑线，动作虽不熟练，可她没有帮我，而是在一边说：“我同意你和阿哲捉蝎子。我希望你通过捉蝎子，体会到我和你父亲为了生计不容易。不过，你们两个要互相有个照应，捉不捉到蝎子没有关系，注意安全。”

“母亲，您放心，我一定注意安全。”我说。

母亲看我准备好了夹子和瓶子，看我和阿哲离开了家。她将厨房的门大开，继续忙她的家务活去了。听说，那几日，村里有户人家要给儿子结婚，想必母亲是在家里找可以用的凳子和碗筷，及时给那户人家送去。

3

我用绳子把扎好洞的塑料瓶栓在我的右腰上。阿哲在我家门口等着，看我从灶房里出来，他就将自己带的捉蝎工具一齐拿上让我跟着他走。我平时走路快，他见我走在他的前边了，紧赶慢赶，我还是走到了他的前边了。

“你走慢点！你走慢点！”阿哲说。

“早去早回，你走快点。”我说。

“你难道忘了那件事？”阿哲问。

“什么事？”我问。

“前些年，咱村的人到山里放羊，都要在这里拜一拜，以求平安。”阿哲说。

“你封建思想重，我不信这些！”我说。

阿哲听见了我说的话，他的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少了许多。以我对他的了解，阿哲那次是生气了。为了让他和我一同去捉蝎子，我妥协了，听他的话，跪在地上磕了头。磕头后，站起来作揖，很是正式。这时，我伸手掸了身上的土后，准备离开时。阿哲让我等等他，原来，他在磕完头，作揖结束后，还对着敬着的山神说了一句话。我问他在说什么，他告诉我，他是在跟神说悄悄话，不能告诉我。如果他告诉我，神会生气的，我就没多问他了。等阿哲跟神说完一段话后，他再次作揖，我跟着他再次作揖，这才继续赶路。那天，气温高，我和阿哲走了一段山路后，准备稍作歇息，山上传来一阵声响。我是最先听到的，我说：“阿哲，你认真听，山那边有声音，是女人的哭声。”

“你不要吓我，我胆子小。”阿哲说。

“是真的。”我说。

“怎么办？”阿哲问。

“你不是说你天不怕地不怕嘛，怎么，现在害怕起来了。”我问。

“我说你就信呀！”阿哲说。

 阿哲一边对我说话，一边对着我笑。

“当然信你了。”我说。

“你信我还是不信我，这不是主要的问题。主要的问题是，女人的哭声会不会对我和你的捉蝎行动有影响呢？这个是主要的问题。”我说。

“你把心放在肚子里，不要怕。你仔细想想，女人的哭声会对你我造成什么威胁。退一万步讲，她要是来了，我们两个还能被她欺负呢？”我说。

“有道理。那我们就不管她的哭声了。”阿哲说。

我点点头，阿哲和我继续出发。阿哲是捉蝎子的老手，到了一处土墙跟前，他指着土墙对我说：“看，那块墙没有太多的水分，适合蝎子生长。你今天来不久，让我先挖一下。你离我远些，能看到我挖这块墙就行了。”

阿哲看我站的位置离他挖的地方有些近，他指挥我站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后，他开始挖墙。一䦆头挖下去后，我本想着会出现成堆的蝎子。没想到，在他挖墙后，他一声不吭，看着那墙，我意识到可能出现问题了。为了阿哲的安全着想，我稍微走近一看，是麻色的蛇在墙缝里活动。我蹲下身子，阿哲看我蹲下身子，他朝我挪了几步，向上指着墙里面的蛇跟我说：“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记住我的话。”

阿哲挖掉的那墙后面有蛇，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过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看墙缝里面活动的蛇消停了。阿哲告诉我，基本上安全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刚才丢在地上的䦆头捡了起来，带着我离开了那堵墙。在路上，阿哲让我放弃捉蝎行动。我死活不肯，他才同意带着我继续挖。出于安全考虑，阿哲选择了一块安全地方去挖。据阿哲讲，那一块地方上他们连续挖了好几年，墙里面的蝎子个大，足量，很受客商欢迎。看着阿哲挖了一䦆头，我拿起了我的䦆头也照着阿哲的样子继续挖。挖着挖着，我逐渐进入状态，挖的蝎子个头有大有小。挖完那一排墙面后，土丢在农田里会被主人责骂。有时候，农田的主人没有碰到捉蝎人，损失只能自己承担。有时候，农田的主人会碰到捉蝎人。这些捉蝎人有年纪小大，还有中间等，还有年龄偏大。总之一句话，为了钱，捉蝎人的队伍结构复杂。从土墙里找蝎子，有一时间段，某一个村的人会集体相约去捉蝎子，差点搞得有一块地域内的蝎子差点灭绝。细想起来，那个年代里，捉蝎子为的就是体面地生存下去。

4

我看着阿哲挖，我跟在他后面学习。他见我盯着他看，他就让我别看他挖墙捉蝎子，要学会自己动手。过了一会儿，阿哲回过头跟我讲，要把农田里的土堆给弄平整。我知道阿哲的意思是，要给农田的主人减少麻烦。其实，从更深层次讲，阿哲的建议是正确的。你我都知道，墙上面的土与农田里的土质有差异。如果，捉蝎子的行为被农田的主人看见了，他跟我和阿哲会吵架。弄不好，还要在派出所里待上一段时光。因此，我听从了阿哲的话，我与他合力把田弄平整了，减少后面的麻烦。时间不早了，我和阿哲各自回到家中。那一次，阿哲带我去捉蝎子。他经验丰富，捉的蝎子大，还多。那天晚上回去，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在想，为什么阿哲捉的蝎子比我多。我爱读古书，古书有一条道理，那就是笨鸟先飞。所以，我给母亲撒谎我和阿哲要再次去捉蝎子。第一次母亲得知阿哲和我一同去捉蝎子，她同意了。我安全回来，她放心阿哲是可以保护我的。第二次，我给母亲讲，要再次去捉蝎子的时候，母亲还是同意了。吸取第一次经验，第二次，我捉的蝎子数量由几个到十几个蝎子，我觉得自己慢慢进入到捉蝎子的状态中。在后来，我加入了捉蝎子的队伍。捉蝎子队伍的人员一半以上是十几岁的娃娃。一个人被蝎子咬了，还能互相帮助。

捉蝎子的队伍壮大了，每个成员捉到的蝎子数量少了。蝎子数量少了，但收购者给的价格没有提高。那段日子，捉蝎子的队伍中经常有成员问彼此捉的蝎子数量。互相约好时间好，几个捉蝎队的成员约定捉蝎子的地点。捉蝎子的数量多了，吃的多了。以前，有的孩子会从自己口中省口粮，把方便面这些东西弄成沫给蝎子吃。后来，蝎子数量多了，一些孩子就从自己家牲口的口中省点食，给蝎子吃。细心照顾下，蝎子还是会有死的。为此，几个孩子会相约一个时间，一齐到集市上卖蝎子。这其中，包括我和阿哲。

集市上，听到收蝎子的人拿着秤和袋子，吆喝道：“收蝎子了！收蝎子了！”

收蝎子的人多半为中年人，中年人社会经验丰富，看到一些学生娃提着塑料瓶子就迎上去，笑着说：“小兄弟，蝎子卖给我吧！我给你高价，不瞒你说，他们几个的称不准！”

“谁说我们的称不准，你的称才不准！”收蝎子的人群中有人说。

年龄稍大的孩子遇到这些收蝎子的人会向身边的其他几个成员使眼神。成员之间交流多了，自然懂得年龄稍大的那个伙伴的意思，故意给收蝎子说好话的人说：“等一会儿，我们几个过去看看其他收蝎子人给的价钱。等一会儿，我们会回来找你。”

刚才，说好话的收蝎人看着我们几个不愿意把蝎子卖给他，他就提高卖蝎子的价格。有时，村里的大人们看见我们被收蝎子的人拦住了，他们会帮我们解围。

“你们不能骗碎娃，不能骗！”这话时常出自老者之口。

有时候，没有遇见村里的大人们给我们解围，我们就靠自己了。聪明的我们，遇见市场检查的人员我们会主动靠上去，他们才会看一眼，转身而去。看到他们走了，我们继续新的买主。卖了蝎子，我买了一些自己爱吃的东西和学习用品。剩下的钱，我会交给父母。

如今，我们长武人的生活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不再是过着靠山吃山的生活了。这里，写下《捉蝎记》这篇文章，祝愿我们祖国越来越强大，愿我们长武的明天会越来越精彩，会有更多的人讲属于长武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