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毛

一

生活不易，且过且珍惜。

小六翻看最近拍的照片大吃一惊：生活的不美好似乎全部写在脸上了。尽管总是表现得风轻云淡，一副快乐无边际，幸福无烦恼的样子，可照片却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展露无遗。照片中的自己不论在何种场合下，牙根都是咬得紧紧的，嘴唇紧闭。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小六的这幅表情不是无缘故的。一想到母亲和嫂子的婆媳小别扭，小六就头痛不已。客观地说，母亲和嫂子的关系已经是婆媳当中最理想最和谐的，可依旧是小摩擦不断。这种摩擦不是为了争夺主导权，也不是为了一争高下，而是想证明彼此是否在对方的心目中。所谓的相爱相杀，形容的就是她们俩了。小六发现，这是她们婆媳间的一种特殊沟通方式。每次她们闹完别扭，感情却又更深一层。小六并不操心她们的关系，但是头疼的是每次一闹别扭，她们就找小六倾诉，这婆媳俩总是一前一后，小六刚听完嫂子的，这还没哄好，母亲又来了。大家都很委屈，大有我如此爱你，你却置之不理，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爱之深，责之切呢！

所以，每次她们婆媳心情好了，感情更深了，小六便郁闷了。郁闷的小六刷信息时，看到一条几天前的消息，点开一看是某景区的入园信息。小六记得这个人是在一次集训时认识的。小六所有的印象是这个人是光头，年纪似乎不小，但却极力强调自己的年轻，似乎是为了淡化光头带来的误区。后来小六总是经常收到这光头大叔的信息。有一次小六单位庆祝小六获奖，小六发了朋友圈。光头大叔存取小六的合影照片并配上一首小诗发给小六。小六极为恼火，哪有这样随便盗取别人的照片私自发送的呢！仔细翻看他的朋友圈，发的也都是些心灵鸡汤类的。一个大男人整天发些心灵鸡汤，估计是灵魂欠补吧！

小六灵光一闪，莫非这光头大叔对自己有意？又是发莫名其妙的信息，又是发图配诗，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虽然可能没有那么老）总不至于闲得那么无聊吧？可信息里又只是一些有的没的，没有明确的语言。小六豁然明白了，真是又奸诈又无聊呀！这不是在试探我的反应吗！小六二话不说，直接把光头大叔的微信删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小六对所谓的交际也有了更深的认识，开始减少一些不必要的社交应酬，甚至连同事间的私人聚会也极少参加。很多交际场合是以利益为轴心的，抛开了利益，就是陌路，即使是公司同事的私人聚会也大部分是利益捆绑，拉帮结派，既狼狈为奸又互相攻击。小六曾经天真地以交朋友的心态来处理社交，后来发现自己压根就是傻二，便对交际失去了兴趣。

年终将近，小六依旧按时作息。生活的狼藉丝毫不影响小六的自律。

手机铃响，小六觉得以后应该改掉从不关机的习惯。

“我在楼下。”

小六听出是安吉。

“我睡觉了。”

“我一直等着。”

小六对安吉着实无奈。安吉既是小六的学生又是学弟。从高二时就喜欢小六。那时小六还是大三学生，曾经给安吉辅导功课，是安吉的家教老师。小六读研究生时，安吉考上了小六就读的大学。安吉大二时，小六才知道安吉喜欢自己。

小六披上衣服匆忙下楼。冬天的寒风吹得小六刺骨的疼。小六大概有半年未见安吉，安吉似乎又长高了不少，也更瘦了。安吉第一次向小六表白是在大二。安吉觉得如果不表白小六估计永远不会知道他的想法，尽管安吉知道会遭到拒绝。半年前，安吉告诉小六，家里要安排他出国留学，他想听听小六的建议。小六极力赞成，能出国深造是多么幸运的事，当时如果不是经济原因，小六也是打算出国读博的。安吉当然不想听这些，转身就走。

此时的安吉站在路灯下，穿得很单薄，风吹起他的羊毛开衫，手插兜里，静静地看着小六走来。灯光把他的脸衬得非常清晰：大眼睛、高挺的鼻梁，因为瘦显得更加突出，嘴唇紧闭，淡淡的胡须，棱角分明的下巴。

“咋回事？”小六有些气恼，仰头瞪着这个大高个。

“……”

与平时不同，此时的安吉极为安静，一声不吭，愣愣地看着小六。

这倒让小六有些慌，不知出了什么事。

“明天要去德国了，过来看你一下，没别的事。”安吉落寞一笑。

小六蓦然发觉，安吉长大了！

二

生活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不管是黯淡无光还是绚丽多彩，日子一天天地流逝。周围的人一个个结婚生子忙于家庭。连银如都开始相亲了，只有小六依旧无动于衷。单身的原因很多，不想单身的原因却只有一个：想结婚！小六不想把婚姻想得太功利，认为婚姻应该是感情的一种升华而不应是坟墓。然而大部分人不这么想，觉得婚姻是人生必经阶段，无关乎太多感情，只是程序性的问题。这粉碎了小六对现实婚姻的憧憬。况且从防老的角度看，人老了，孤独不可怕，即使儿孙成群绕膝，也未必能解决孤独问题，但如果没有独立能力，那就又孤独又活得太不像话了。

小六有这种想法是有一次在医院碰到一位老人坐在候诊椅上流眼泪。小六以为老人丢了东西，上前询问。老人伤心地说，做检查要三百块钱，她打电话跟儿子说，儿子叫她不用检查了直接回来。没想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连三百块都不愿意花。小六想，这样的 儿子当初就应当再塞回去。

小六坚定了想法：足够的经济实力和强大的精神力量才是摆脱孤独无依的最有效方式。每个人都在为未来奋斗，只是投资方向不同而已。有的人投资婚姻，有的人投资感情，有的人投资自己。聪明如银如，正奋力投资婚姻。银如目前相亲已不下百次。

有一次小六忍不住地说，“你有没想过，或许你骨子里压根就不想结婚，只是为了结婚而结婚？”

银如默不作声。

“其实追求幸福有很多种方式的，不一定只有结婚。”

“可我没有你这样的勇气独自生活。”银如说得有些无奈，“独立，在我想来是可怕的。我做不到！我需要可以依靠的肩膀，一起面对生活，否则我活不下去。”

如果有可以依靠的肩膀，谁又愿意一个人在这茫茫宇宙中独自前行呢？人本来就喜欢群居，喜欢互相拥抱取暖，可这太渺远了，谁又能成为谁的肩膀呢？

小六看了看手腕，依稀记得在这个手腕上曾经有过的誓言。那时周南把精心挑选的红豆按小六手腕的尺寸量身定做成手链送给小六说，“你到哪，我的思念就到哪。我永远是你的肩膀，你永远是我的相思豆！”

那时周南的深情是真的，后来的绝情也是真的。在那深秋晚霞下，周南深情表白，大有此生唯以小六为幸福的目标。也是在那深秋晚霞下，周南坐着北上的火车，临行千言万语，相对凝噎。还是在那深秋晚霞下，周南说，他爱上别人了，让小六不要再等他了。小六拿下手链，大病一场，高烧三天三夜不退。母亲给周南打电话，周南说，他不是医生，让医生给小六治病。这是母亲后来在一次聊天中无意中说出来的。小六听了释然一笑，只是心疼母亲。那时的母亲该是多么的担心和焦虑，才会给周南打电话，在听了周南的那番话，又会是多么绝望和无助。母亲忍了这么多年没有说，为的是不让小六伤心。只是在那场大病之后，小六明白了，生命中的每个人都只是过场。人生，当下才是真的，一切人、事，缘来缘去。缘去即成幻，所以，珍惜当下，认真做好每一件事，善待身边每一个人，这才是生命的意义。爱情是有的，哪怕是只是曾经的一瞬间，那也是它美好的样子，只是所谓生死相依，就像这高烧一样，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只是一时的幻相。

三

小六望着阳台，紫色的三角梅蜷曲在栏杆上，文竹优雅地摆动着，高傲的吉利红，霸气的虎皮兰，热闹的太阳花……整个阳台青翠葱茏，绚丽多姿。如果生命也像这一花一草，曾经绚丽地绽放过，那么又有何遗憾呢？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哀伤，或许在于还未绽放便凋谢，抑或是终究不知道还有绽放？小六突然有些悲凉，人终其一生竟还不如这一介草木！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奋斗，而生活犹如散落的鸡毛一样四处纷飞，最终抓住的是什么呢？然而，不管生活赋予什么，唯有奋力前行，这便是人活着的全部意义。悲观的小六往往表现出积极的生活态度，既看得通透，又积极入世，这像一道光让不那么明亮的生活依旧生动有活力。

“安吉家出事了。”小六一到办公室，银如便低声说。银如知道安吉一直喜欢小六。在安吉热烈追求小六时，银如还曾经当过安吉的说客。她和小六同窗七年，两人从大学到研究生，再到同一个单位。安吉出国后，银如一直和安吉有联系，内容当然是小六。银如觉得安吉真情难得，倒是小六观念太深，古板得不近人情。银如偶然从安吉说漏的话中得知安吉父亲因经济问题在国外被监禁。

银如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把消息告诉小六。

“安吉现在怎样呢？”小六问。

银如听不出小六的心情。

“具体不清楚，后来的信息都没有回复。”银如忧虑地说。

小六给安吉打了三通电话都没有接听，信息也没有回复。相隔万里，到哪去打听安吉的消息呢？小六心急如焚，一边拜托在国外的同学打听安吉情况，一边不停给安吉留言。在小六焦急地等待安吉的消息时，5岁的小侄女打来电话说，爸爸妈妈因为新房装修的问题吵架了，闹着要离婚。奶奶气得自己跑回老屋，电话也打不通。小六先在电话里安抚好侄女，又交代了一下保姆，便匆匆离开办公室去老屋找母亲。半路上，银如打电话说刚收到消息，近期谈成的项目，投资人跑路了。

小六眼前一黑，一个刹车来不及，朝护栏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