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见的连续阴雨把路边裸露的岩石冲洗得一尘不染,上面的纹理也显得愈发清晰起来。山坡上杂树郁郁葱葱、野草青翠欲滴。从山里泻出的雨水淹没了低洼处的山路,二三十米宽的水流顺着山势争着赶着向前奔去。
早晨,雨终于停了。一个背着书包的姑娘望着足有膝盖深的水流迟迟不敢过去。她家就在后面不远处的山村里。村里有一所小学,整个学校五个年级只有五六十学生,大多数孩子小学一毕业就辍学了,能像她一样到山外继续上中学的真的很少。姑娘文静秀气,没有山里孩子惯有的“野性”。她穿着旧塑料凉鞋,由于个子长高,蓝色的裤脚已经吊到了踝骨上面。
这时,从后边狭窄的山路上来了个男生,他头发有些蓬乱,不时用手揉揉朦胧的睡眼。到了水边,男生蹲下身子卷起裤脚准备蹚过水去。他看了一眼姑娘,低声说:“走啊?”姑娘说:“我不敢!”“没事,我们一起过去!”男生左手放在后背护着书包,伸出右手等着姑娘。姑娘愣了一下,红着脸伸出了左手。两只手触到了一起不禁颤了一下,两个孩子顿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心底腾起。男生偷偷瞥了一眼姑娘那微红的脸庞又迅速低下了头。慢慢过了溪流,上了岸,两个人没说一句话,一前一后向学校走去。
男生家比女生家稍远些。从那以后,他上学比以前明显早了很多,每次到那段山路的时候都会前后看一看,总希望看到女生。因为同路,所以后来经常碰到。他(她)们还是一前一后,没说过一句话。终于,有一次男生放慢脚步,等女生走近后低声说:“金允,初中这几年,我们还没讲过话呢!”“嗯!二憨,中学毕业了你准备干什么啦?”“不知道,你呢?”“哪知道啊!”两个人说话声音很小,心都在怦怦直跳,就像优秀生偶尔抄袭作业怕被人看到一样紧张害怕。
山里人贫苦的生活、父母落后的思想让两个孩子对未来充满迷茫。清晨的太阳和煦地洒着光辉,狭窄的小路又恢复了如初的平静,。
很快到了暑假,全班同学各奔东西,金允和二憨也回到了自己的小山村。
偏僻山沟里的孩子十八九岁就成家了。暑假后的一天,二憨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央求父母托媒到金允家提亲。哪知没两袋烟功夫,媒婆就回来了,她生气地说:“你们也不掂量掂量,看看自己家啥条件!人家闺女对象已经谈了,是山外中学旁红光旅社老板家的公子。两个人阳历年(元旦)就结婚!”
二憨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他记的很清楚,自己毕业前几天和金允提起过,金允没说话,但那羞红的脸,清澈的眼神明显是答应了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变卦呢?但看看自己家:三间旧石块垒成的房子,父母一间,大哥大嫂和侄儿住一间,自己只能在厨房里栖身,凭什么娶金允呢?想着想着,他趴到床上不由痛哭起来。听着儿子的哭声,老实巴交的父母浑浊的双眼里也不禁流下了泪水。
大憨曾和表哥在江苏做过工,但他不适应城市生活,所以回家种起了山地,过起贫穷但却安逸的山里人生活。二憨和大哥想法不一样,春节一过,他就和表哥坐着客车长途跋涉一千多公里来到了江苏A市。表哥夫妻俩开了一家墙布店,经营各种高中低档墙布。表哥大二憨七八岁,小时候二憨像牛皮糖一样成天黏着他,所以两个人特别亲。表哥让二憨给一个大师傅打下手、做学徒。二憨一心想着学手艺挣到钱,因此特别勤快、特别用心,不到一年功夫就能独当一面了。
第二年,二憨也收了一个当地的小徒弟。师徒俩岁数差不多,到一起话很投缘,经常是干着干着天就黑了。二憨待徒弟很好,所以两个人经常白天晚上连轴转。市区的活他们接,乡镇的也接;表哥的活他们做,其他人家的活也做。虽然累得又黑又瘦,但看着存折上的数字在不断增加,二憨干活的劲头也更足了。二憨祖祖辈辈在山沟里居住,家里经常是入不敷出,他打小连十块钱的样子都没见过,如今自己手里竟然握着几千块钱的存折,心里能不兴奋吗?年底回家前,兄弟俩到一起吃饭。喝了几杯酒,表哥打开了话匣子,建议二憨也开一家墙布店,雇两个人,自己既做老板、又做师傅,这样挣钱会更多一些。二憨听了连连摇头,做老板?用工人?那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啊!但在表哥表嫂的一再劝说下,他终于壮着胆子拿出了全部积蓄,又在表哥担保下到银行贷了款。年后,在一阵鞭炮声中,二憨的辉煌墙布专营店顺利开张了。
店里共三个人,二憨和徒弟,还有一个女孩负责看店和接待销售。女孩很漂亮,很能干,店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业务也在不断好转。时间一长,女孩竟然喜欢上了年龄相仿、朴实勤快的二憨。面对女孩的追求,二憨委婉拒绝了,内心感情的伤痛虽然渐渐平息,但他仍然没有忘记那湍急的水流,那次难忘的牵手。
上腻、打胶、贴布……日子就在不断的机械重复中悄然流逝。一眨眼的功夫又到了年底。交了房租、发了工资,二憨竟然赚了两三万。二憨笑了,那是他从未有过的发自心底的笑。回家前,他给父母、哥嫂、侄儿都买了新衣服。到了老家,侄儿穿着新衣服出去走了一圈,好几个小伙伴跟在他身后直勾勾地望着,然后一个个跑回家哭着闹着和爸爸妈妈要起了新衣服。
大年三十中午,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团圆饭。父母关切地问起二憨的婚事。二憨吞吞吐吐地说:“我新年才二十二岁,还不想结婚!妈,我前两天听隔壁大婶讲,金允离婚了,有这回事吗?”
父亲立即放下碗筷,大发雷霆:“你怎么还提她?人家当年嫌我们穷,你都忘啦!”父母心里解不开这个结,况且金允现在又是个离过婚的女人。但儿大不由娘,二憨犟脾气,坚持非金允不娶。父子俩为这事吵了几次,每次都惊天动地、鸡犬不宁。最后,还是老父亲妥协了,大年初六下午他再次请来媒婆前去撮合这门亲事。
金允的父母知道自己家以前做的不妥,很是惭愧,表示一切都听女儿的,但金允却坚决反对。二憨听后,一路小跑着来到金允家。
刚到金允家那半人高的碎石块院墙边,二憨就大喊。“金允、金允!”全家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二憨。二憨礼貌地说:“叔、婶,你们好!”两个四十多岁,但却满脸沧桑的中年人嘴里“哎、哎”了几声。金允出来后,二憨用力拉着她的手走上那条熟悉的山路。原来,金允开始也不同意和前夫小王的婚事,但是父母见人家条件好,对她软硬兼施,金允没办法只好答应了。平平淡淡中过去了二年。第三年红光旅社为了扩大规模到县城开了分店,小王自立门户,独自经营。可好景不长,小王竟然和店里面一个服务员公开同居了。金允气愤难过,协议离婚,净身回了娘家。
“金允,我在江苏打拼了几年,一直没有谈对象,因为我还记着我们当时说过的话!”
“二憨,谢谢你!但我不会答应你的!”金允心里愧疚,自己当年不顾二憨嫁给了小王,如今离婚了,怎么能回头再来找二憨呢?两个人不再说话,一路向前走着,那条不长的山路不经意间走了几个来回。忽然,二憨停下脚步,紧盯着金允的眼睛。此时,夕阳余晖下的金允没有上学时的羞涩,显得成熟大方。朴素的穿着,披肩的长发,骨子里散发出青春与活力。二憨突然右膝跪地,向她伸出了右手,仰着头郑重地说:“金允,嫁给我吧!”金允后退两步,闭上了眼睛,此时她内心波澜起伏,陷入两难境地,自己到底怎样做才能对得起二憨呢?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走上前拉起了二憨。
山沟里的春节显得异常冷清,只是在大年初一才能听到稀稀拉拉的鞭炮声,紧跟着的是比鞭炮声还多的狗叫声。正月十五刚过,二憨就和金允一起走出大山、来到县城车站,坐上了前往A市的长途大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