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丁子广的头像

丁子广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11/21
分享

一条流入大海的河

村子前面有一条流入大海的河。

清末,有丁氏族人,离了祖地寿光北河,一路向北。落脚于大河畔,择水而居。起村名丁家屋子。村前大河便叫成了丁家河沟。其实她的学名叫支脉河。

在很久以前,河水是清洌甘甜的。听老辈人说,支脉河源头流进了济南的趵突泉水。

小时候常常为家乡无山而感到遗憾。不仅是因为大山的巍峨雄壮,绮丽多姿,更是因为大山里有神奇诡异的神话故事。

还好,家乡有水。

夏天在河中洗澡,说不定哪一天,脚下会踩到一个硌脚的东西,摸上来一看,竟是一只巴掌大小的螃蟹。水面上,常有成群的银鱼、针鱼,从身边游来游去。有一种叫“担杖钩”的水虫,身材纤长,两端的细腿像钩子,貌似挑水的担杖。有水上漂轻功。时常浮游在水面,来无影,去无踪。不知什么时候,它会出现在你面前。当你正要伸手去捉的时候,它已跑得不见了踪迹。河边陡坡水面下,有很多狗光鱼窝。用手试探着,摸到光滑的窝口,伸手进去,肯定能捉到好几条。但偶尔也会摸到蛇。岸边的海里蹦子,瞪着大眼睛,在泥水中蹦来蹦去,像淘气的孩子。它们越淘气,我们就越喜欢逗他们玩。它们很机警,不等人靠近,就蹦蹦哒哒跳入水中去了。

蛤蜊几乎是生满了河底。一进入夏季,蛤蜊就成为村民们饭桌上的食物。冬天地瓜萝卜粥,夏天蛤蜊汤,已成为村民们冬夏季节固定食谱。也许哪家都会有类似的故事:日落荷锄而归,丈夫问媳妇:吃什么?媳妇说:要不做蛤蜊汤?丈夫便放下锄头,抄起脸盆,一猛子扎进河里,一会儿就端出一盆青青的蛤蜊。可惜我那时最不爱喝蛤蜊汤。现在想喝了,却是集市上买来的那种。村里人说,现在河里蛤蜊已很少了。

村庄离入海口有一百多里路。村里有一条下海捕鱼的大木船。每次大船出海归来,总会载回一舱虾酱。虾酱有白虾的,有红虾的。村民纷纷去买。这是一年四季窝头蘸虾酱的生活必需品。虾酱里有不少青条杆子、爬虾,没人愿吃,嫌腥,捡出来都扔掉了。可这些东西,现在都已成为餐桌上的美食。能成为船员,是村民的一种荣耀。可以驾船下海,吃到馋人的海鲜。有一次,大船在近海待了一个多月。船员回来说,带去的面食后来都吃完了,就整天上顿吃鱼,下顿还是吃鱼,简直吃腻了。小伙伴们听了既羡慕又愤然:真是吃饱了撑的。饿他们三天,看他们还敢不敢这么说。

夏日傍晚,劳作了一天的男人们,泡在被烈日烘烤过的河水里,是非常惬意的。有的一头扎进深水,游泳去了;有的立在浅水中,抽着纸烟,悠然吐纳。让河水洗尽所有灰尘、疲劳与烦恼。这是他们尽情享受的时刻。女人们也会找一处远离村庄的河段,在河水中,或躺或蹲,任凭温温柔柔的河水,抚摸她们的身体,就像母亲柔和的手一样。如同偎依在母亲宽广的怀抱里,早已没有了女人的羞涩。此刻,这条静谧的河流,只属于她们自己。

进入雨季,河水暴涨。大桥上一块桥板坍塌了。我跟着四叔他们正在河南岸放猪,回不来了。四叔决定泅渡。我不会凫水,他们五人就托举着我过河。近岸处水较浅,脚能着地。行至河中间,脚探不到河底,托举就很费劲了。为了把我托出水面,他们憋着气沉下去,呛了好几口水,也没有把手松开。很多年后回到村里,已是苍颜白发的二叔,总是开玩笑说:是我把你举过河的,还喝了好几口水呢!哈哈!

临近年底,人们都到河里凿冰块。河里的冰冻了十几公分厚。大人说,能结成冰的,都是甜水,咸水不结冰。冰面上到处都是铁镐咚咚的凿击声。凿下的每块冰,都晶莹剔透。这也算是备年货。把冰块运回家,整齐地堆放在有雪的阴冷处。过年客人来,用锤子敲下几小块,放在铁壶里烧水喝。比大湾里挑来的水甜多了。

支脉河经历了三次大清淤。最早的一次,我还在读小学。那时,广饶、桓台、高青等地的民工,在十几公里的河道里,一字排开。没有大型机械,完全靠人海战术。河道里,岸边上,全是蚂蚁般的人群。十几米陡长的河坡,人推马拉,硬是把河底几米深的淤泥推上两岸。我们村的任务在村庄附近。所有青壮劳力一齐出动,从天明干到天黑,没有一个耍奸磨滑的,没有一个退缩的。这就是喝支脉河水长大的汉子,内心就像这河水一样敞亮,浑身就像这河水一样,有永不枯竭的力量。

驻足河边,放眼远望,河两岸长满了密密的芦苇。立冬已过,芦花如雪。看着如雪的芦花,我想到了母亲。这如雪芦花,不就是母亲那满头白发吗?支脉河和母亲一样,是慈祥的、坚韧的、包容的。

支脉河水,涓涓细流,蜿蜒向东。不知弯过多少弯,又不知流过多少村庄。但她一直向东,永不停歇地奔流。

流入大海的那一刻,她自己也成为了大海。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