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盼年,长大后还盼年。
“过年好,过年好,吃了包子穿新袄。”童谣唱着唱着,年就到了。
母亲年三十就开始剁馅子。为了弥补嘴里一年的亏欠,母亲特意买了很多肉。“咣咣咣”的剁肉声,撩拨着我们的馋觉神经。剁馅、压水、调拌。肉香、豆油香、葱花香、五香面香……各种香味融合在一起。母亲用一双粗糙的手,竟能调出厨艺大师的味道。那年月,吃饺子是一种奢望。年初一的饺子也就成为我们等待一年的期盼。有了期盼,饺子吃起来才最香。依照往年惯例,母亲会在饺子里包上豆腐、红枣,她会故意放上很多,让我们都有机会吃到。于是,饺子里不仅有了年的味道,还有了母亲的味道。
冬天的每个晚上,母亲都会挑灯纳鞋。穿针,拉线。相同的动作无数遍地重复着……母亲拉线的动作很舒展、优美,在灯光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还伴着很有节奏的“哧哧”声。我们躺在被窝里,欣赏着母亲优雅的动作,感觉她简直就是一个艺术家。母亲会用她灵巧的手,把一根根线,一块块布,为我们变出一双双新鞋子。每个晚上 ,听着这种有节奏的声音,带着期盼入睡。
布鞋的鞋牙子很白,与藏青色的鞋面搭配得很和谐。这是一种母亲白,这种白,会让人自然想到纯洁与高尚。穿上这样的鞋子,走起路来格外精神。我特别喜欢这种白,不会让它粘上一点灰尘。工作后,我习惯在办公室放一双母亲做的布鞋,下课后穿上它,心头会忆起母亲往日的问候、嘱咐与安慰,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母亲穿针拉线的样子,于是生活中的一些不如意就都变得无所谓了。
穿了一冬的衣服,像小狗换毛一样,该换一次新了。对新衣服的渴盼,成为小时候的一种情结。 新衣服堆放在炕角,母亲说到了初一才能穿,弄脏了,过年穿就不新了。棉裤棉袄都是母亲亲手做的,每个针脚都很精细。 那新鞋啊,新帽啊,新裤啊,新袄啊,近在咫尺,却不能穿!我们急得抓耳挠腮,摩挲着各自的新衣,晚上兴奋得难以入睡。
初一的大街醒得很早。鞭炮声半夜就开始响。街上起初有仨仨俩俩行人走动,后来是一群一群的。人们开始拜年了。
抹掉嘴角吃水饺的油水,穿上新衣服,高高兴兴跟着父亲去拜年。年长的在前,小孩子们跟在后边。大人们抽着烟愉快地说笑着,小孩子们追逐嬉闹着。
我们心里都藏着一个小秘密,看今年谁挣得糖多。在平时,如果谁有了一块糖,偷着吃了是很不体面的,一定要在伙伴们面前炫耀一下,在伙伴们羡慕的目光中,获得一种自豪感。分糖也是要有仪式感的,用牙咬下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然后大方地分给大伙儿。即便沾满了哈拉子,但那是裹不住诱人的甜味儿的。大伙儿便津津有味地嚼。
每到一户人家,我们就大喊:“过年好啊!”有时会跟着大人们喊,喊差了辈份儿也不管:“大哥大嫂过年好!”大人们假装生气训斥:“这帮熊孩子!”主人早已乐得前仰后合,抓起一把把糖往我们手里塞。我们喜滋滋地装进衣兜里。一层薄薄的糖纸,包裹着一个盼了很久的梦。
日子越来越好,不用数着母亲纳的鞋底盼着年的到来,也不会为一碗饺子、一件新衣、一块糖果有一年的等待。但我还是经常翻看日历,盼着年的到来。父母在,感觉自己还是孩子;父母去,自己就成了大人。随着年的临近,我慢慢地体会到,父母肩上背着的是一个家。有家,盼就有了希望。我已从父母肩上接过了家的重担,我感到自己作为一个“大人”的重大责任。
偶尔街上会响起鞭炮声,年越来越近了。收拾好家,准备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