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荻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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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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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有月亮

     “Y,G向你问好。他的联系方式手机、微信同号:16896561858。”

机子响了,她的老同学群倏然间跳出如前一串信息。Y是他们的高中同窗,G即他。他未加入也不知道有此群,这是他借别的同学手机和口吻发的,这也是自己平生的第一次耍小聪明。他想借助此次露面给她报个平安,同时试探一下,希望侥幸可以联系得上她,他知道她可能不会理他。几十年的风雨沧桑,世易时移,物是人非,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去找她、打扰她平静的生活,那将会对不起她;但他还是这样做了,而且手段又似乎有些下作。然而,他管不了这些,他放不下自己的初恋,他不能让自己的有生之年再继续遗恨下去,他要为他们间的这段孽缘来个了结。

信息发出后,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然而,记忆的锁链又将他牵向漫远的过去……

初夏。W公社邮局院内办公建筑设施后面菜园。

园子不大,也就一小爿地,是本单位职工活动休闲之所,里面种植些豆角茄子之类等瓜果蔬菜。这时,天色向晚,橙红色的晚霞从遥远的天际铺展开来,转瞬之间,又渐渐消失。熏风习习,雾岚氤氲,他和她就坐在黄瓜架下菜畦边的土埂上聊天,天上有月亮。

这是他们间的第一次约会,不,他们事先好像并未有约,但不知道他怎么就莽莽撞撞来到了这里。他刚进门时,她似乎一惊,随之释然地报以一笑。他和她是同学,上世纪七十年代高中,文革复课闹革命后的第一届高中。现在,爸的邮局下班了,他的房间没人,就他们两个。她从街上买来几块烙馍,非馍非饼的那种,手里拎着一只水壶。二人简单地吃了饭,在室内茫然四顾盘桓了一会儿,就散漫地来到了这后园。他和她一起走着,喁喁而语,悠然信步,显得好像并不怎么拘谨,一切都很随便的样子。

夜幕降临,园子很清幽,除了偶尔有一二声宛转的鸟叫,或者可以时不时地听到不远处院墙外村子中的“汪汪”犬吠。月光如泻,碎银似的清辉洒在地上,周围十分静谧。爸爸回家了,自行车后面还绑着一把大扫帚,麦子快成熟了收割打场要用它。爸几乎隔三差五地回家,家在农村,孩子又多,他的工资总是不够花,每月都是提前支取套着用。她是家里姊弟中的老大,她理解和心疼爸爸。

“那个孩子又去了。”爸给妈说。大概父亲看出了他们的女儿和男孩子要好的事,回去告诉了夫人。儿女的终身大事啊,做父母的哪有不操心的道理。这句话是后来她和他说的,说话时探寻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朝他望着,二人的心中都很忐忑,惴惴的,惶惶的。

她和他两家相距不远,中间就隔着一道黄河,他河东,她河西。他舅、姨家也河西,此前不久的某个周日,他去姨家,在门口坐时只见一位衣袂飘飘的女孩从西南方向姗姗而来,满面春风,热情扑扑地。她,白皙、清丽的面庞,浅浅的酒窝,好看的唇角总是挂着迷人的微笑,盈盈的目光,款款的步履……这不就是那位早就让自己怦然心动的她么?一个每日从教室走廊翩然而过的美丽姑娘,他怎么都不能想到会在这儿相见,是心有灵犀么,太令人欣喜了。他激动地站起身,十分兴奋地迎接了她。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单独场合相见,也就是这一次见,连同若干年后始终让他心心念念的冬日里时常戴天蓝色风雪帽、着派克大衣的翩翩惊鸿般的女同学的影象,就一辈子深印在自己的心目之中了!

忘不了那是一个午后。天气晴朗,昏黄的日光从窗隙间和门口射进来,照得人懒懒的,他感冒发烧一个人躺在学生临时住地的宿舍里睡觉,刺耳的嘎嘎的压喇叭声从厂区那边外面传来。这时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转眼望去,是她!这是学校组织在县城广播器材厂和大修厂学工。她后来都回忆不起当时是怎样的一个状况,想起来都后怕,自己为什么胆子恁大,居然也没有去班上跟师傅们学工到这儿来。总之,这时双方又走到了一起。他俩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溜出了厂门,一路西南向城里走去。他和她来到了县城街上,走进一家照相馆。二人各自拍了照,没有合照……

高中两年,他们学工、学农、学军,文化课又不重,大家有的是时间,于是W公社的大街小巷郊外田头纵横阡陌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身影、足迹,你侬我侬,花前月下。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仅此而已,似乎不需要什么更多的内容,双方就这样没肝没肺地喜欢着。时间过得很快,他们马上就要毕业了,大家将各自东西,教室门前同学们依依不舍心绪烦乱地在一起闲话聊天。这时,她从旁边走过来叫他,说有事情要和他说。

他跟在她的后面走出校门,顺着门前的大路默默地朝南走。傍暮的光线并不是很好,他依然可以看到她清俊白皙的脸上呈现出的淡淡的哀愁,只见她轻咬着唇,目光投向远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显得十分悒郁。时候不早了,天色渐暗,远处星光几点,阵阵蛙鸣。他们来到了一块农家棉花田头,在一条灌溉渠沿上坐下。他惶恐地朝她看着,又不安地举首看天。月儿被几团浓浓的乌云罩住,苍穹如盖,四周黑魆魆的。这时,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她告诉他:我们分手吧。他一愣,顿时崩溃了。究竟是为什么分手的,他不知道,她也始终没有说。只是,这个时候他哭了,哭得很伤心;她也很伤心,泪眼婆娑,默默地,不时地啜泣着。

月上东隅,灿灿的银辉从天上倾泻下来,大地一片光洁。她和他肩并肩地在空旷的田野上走着,走过农田,走过树林,走过村庄,他们来到一座偌大的水库边上。这是他们分手后的第4个年头。现在他已为人夫,她依然待字闺中。眼下的见面无疑是未免太残酷了,此不啻为一场人生莫大的劫!如今劫后重逢,她后悔自己当初失之轻率,贸然放手;他恨自己起初为什么没有等她、不去找她,又抱怨她这几年哪儿去了。他随手捡起身边的一块石头,愤愤地向远处的水面砸去。她没有什么办法劝他,更无法平静自己,只是一个劲儿地抹泪……

岁月是一位无情的魔术师。这多年来,他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期间,刚毕业的第一年他被大队派去带河工任财供员,除了经常要带着十几辆小车的队伍去几十里外的镇上拨粮买炭,平日里还要和民工们一起下河塘在冰碴刺骨的河道中挖泥,这让他想起和冬妮娅分手后保尔.柯察金在筑路工地劳动时的情景。后来做陶瓷厂工人、生产队会计、民办教师,也就是在他做民办教师的这年于一次清明节祭扫烈士墓时,他们相遇了。于是旧情复燃,鸳梦重温,他们又一次爱得如火如荼,昏天黑地,死去活来。黄河故道,运河边上,月夜小径,田野路旁,他和她心手相牵,深情相拥,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但这回相遇注定是一场悲剧,因为一切都晚了。他要放弃自己的婚姻回过头来娶她,她说:你已经失去资格了!

一晃十年。她也结了婚,进县城学校任教,老公是位工农兵大学生乡镇干部,仕途春风。好多年失去了联系,他从乡人那里得到她的消息到学校去找他,他们又一次聚到了一起。然而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自己错了,他原本不应该去找她。二人间的对话再也不是早年的没完没了的软语蜜意浓情依依了,而完全成了她对于自己婚姻家庭的炫,以至完全忘却了身边的他,和他的感受。她沉浸在自己的幸福和甜蜜中,满满当当的,她的世界再也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多余和被抛弃,而彻底地绝望了。于是不欢而散,他悻悻地忿然起身告辞,临分手时连一句告别的话儿都没有,径直扭头离去。此后他们间曾有过多次遇见,但每每视若无睹,交臂而过,形同陌路,场面异常残忍,他的心在滴血。

这十年,高考恢复他进入了大学,学校就在他们曾经一起到过的附近城市。一开学他就去他们俩昔日到过的地方寻找,去了水杉育苗场,去他们看《沙漠的春天》电影的广场,去他们曾经路过的道口和商业街,但一切都不见。不久学校组织到市剧院看地方戏《梁祝》,他不敢听,也不敢看,他的眼泪几乎流干了。他不会写小说,也从来没有写过小说,但在校的那两年,他爬上学校没人住的三层楼上没日没夜地写,他要将他们的故事记下来作为亘久的纪念,结果写成大约近10万字的自传体小说,取名《咫尺天涯》,发表时发现与别人同名,遂易名《望月》。

记忆是深刻的,难以忘怀的,和沉重的。物质不灭——她对他说——但得放下。爱即意味着付出,给对方幸福,她的他给了她幸福,而且是自己所永远不能给予的,他应该感谢他,祝福她。至于放下,他知道自己做不到,而理智告诉他必须做到;否则,他就不是个男人,甚尔千古罪人……

收到信息,她一下子惊的呆了,这家伙终于找过来了!霎时,她感到心中阵阵酸楚。52年相识,42年分道扬镳,南辕北辙,音讯全渺,如今再相遇,这庶几当下炙手可热院线大片的桥段,太精采,太传奇,太不可思议了。自老家到县城,从县城到随老公调任该政府驻京办事处举家搬迁首都,从黄河岸边,到皇城根儿、天子御前,人间天上常翘首,后羿揽月恨无绳,她知道他一路上追的好苦,而自己又何尝不苦?天仙配、梁祝、牛郎织女、红楼双玉、罗密欧与朱丽叶,大约也未必相思相守朝云暮雨轰轰烈烈了恁多年。她被他的耿耿执著深深地打动了,同时唤醒了自己沉寂多年的爱和依恋。她希望马上联系到他,问问他这多年是如何走过来的,告诉他自己的心里一样是放不下他。她感谢这个值得永生永记的难忘日子、时刻:1197582022!

多情自古伤离别。她和他通话、视频,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委屈,他终于彻底爆发了,恣意地放声大哭。他恨自己窝囊,无用,天下之大她为什么就不可以属于自己。自从他们相遇、相识、相知,他就离不开她,认定了她,日夜想她,他自认这是一个和自己一辈子在一起的女人。说也奇怪,他看到任何一个漂亮女子都会产生本能的性的冲动,唯独对她没有。他知道她注定是属于他的,是要和自己共同过日子讨生活的人,他的爱人、妻子、老婆、G家的和屋里人,性爱对于他们来说乃不言而喻的了。然而,现实却恰恰相反,一直以来,他河东、她河西,他乡下、她城里,他城里、她京都,锦书无寄,地北天南,结果还是别人的新娘。这怎不让他彻底爆发、沦陷,直至肝肠寸断,泪如雨下!

切斯特菲尔德称:女人的美貌,如同男人的智慧,对其拥有者来说通常都是致命的。然而事实是,她从来没有认为自己美丽,他也不够智慧,但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缠缠绵绵牵牵绊绊走过半个多世纪,搭上了自己全部的青春乃至生命。现在,他们都年逾古稀,然情深依旧,老而弥笃,执著如斯,兹是孽、是缘,又有谁可以说的透?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今年疫情,他们相约来年春天由Y组织,大家好好地聚一聚。届时,那将是怎样的一种情景呢,他会不会再次崩溃,自己又是否可以自持?她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恍惚中,她仿佛听到远处传来李殊的歌声,月光透过落地窗户的玻璃照进来,夜已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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