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荻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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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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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 行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中又见到了我的好朋友——强强。

夕阳似火,烧得漫天通红,一辆锃新的雪弗兰披着灿烂晚霞一溜烟儿驶来,嘎的一声停在工厂的大门口。这时我正要引车出门,只见车门开了,从中走出一位二十出头的潇洒帅哥:西装革履,雪白的手套,绛紫色领结……面前那双颖慧睿智充满灵气的目光告诉我,这不是我朝思暮想的强强么?强强真的发了。我丢下车子,一下子扑了过去。

强强是我的邻居。他是一位农民的儿子。

我大强强一岁。妈说,她生我的那天,正是除夕,那天晚上,强强的母亲还腆着肚子给我递尿布呢。谁知次日一大早,强强妈就觉得不对劲了,因为强强急于过新年。于是我俩就这样一个年头一个岁尾接踵来到了人世间。大家一起玩耍,一起入读,从小学到初中一年级,直至分手……

我不知道人世间为什么要有分手,更不知道强强怎么会原先没有外公,后来外公突然光临,并且将强强和他的爸爸妈妈一起携带了出去。我只知道分手的那天晚上月光很凉,地面皎洁如霜,强强眼中噙着的泪珠就像凝结了的雪粒一样。

“进屋去吧,明天你走的时候,我再来过送你。”已经很久了,月儿从柿树梢头一直移到中天,我俩站在院子中央却始终一动未动。我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会太多了,我不忍强强止不住的泪水。

强强拉住我的手,凄惶地说:“好,你回吧……开学后,你代我向老师和同学们问个好。”他的声音喑哑,像周围夜色般低沉、凝重。

我点点头。强强松开紧攥着我的手,将我送出门外。刚要分手时,强强从口袋中掏出一件东西给我,说:“待你回去看。”

月儿西沉,秋虫唧唧。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是怎样分手的。当我回头打开那件纸包时,发现那是一幅强强的画:画面上一位农民在犁地。烈日当空,大地尘气弥漫,汉子执鞭,老牛喘着粗气奋力向前,犁铧翻起嶙峋的土坷;远景是一辆运肥的卡车。画面署名:父亲。

我知道强强是很爱他的父亲的。强强是他唯一的儿子。强强的姐姐前年出嫁了,因为陪不起嫁妆,嫁给了一位大她三十多岁的山外的客商。现在是一家三口过活。就这样的家庭,在我的记忆中,他家总是吃不够。强强上学,缺钢笔少本子的事是常有的。强强的父亲谁都承认的种田的好手,地犁得深,土耙得细,苗间得匀,就是收成不多——无钱买肥。强强深知爸爸的苦,记得他在一次命题《家庭》的作文中写道:“我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让爸爸不再受苦,让千千万万个爸爸一样的人不再受苦。”强强的成绩在班里总是第一名,而且特别擅长美术,他的作品还被送到国外参加儿童画展并得了奖牌呢。

强强家虽然日子过得窘,但他的学习成绩却是全家人的骄傲。村上的人都说:“强强爹有这样的争气崽,一定是后福不浅哪。”

福从天降。一封从海外发来的挂号信一下子改变了强强的家境,也改变了强强为之奋斗的人生理想之路。强强的外公四十年代末去了台湾,现在经营一家颇具规模的远东开发公司,近年又在香港设立了分公司。事业兴隆,但后继无人,如今海峡解禁,自然想到了失散四十多年的女儿。用强强外公的话来说,上大学还不是为了钱?有钱就行了呗。

第二天,从县城开来的两辆豪华型小轿车一大早就进了村。强强的外公由县长大人亲自陪同来到了强强家,还带来了酒宴。不一会儿,乡、村里的小车全到了。村支书带领村上一大群小伙都来为强强家帮忙收拾打点。宴席简便,却极排场、隆重,乡村邻里男女老少众人喝呼一直忙到午后傍暮才罢。

强强的父母激动地与乡亲们一一道别。我与强强紧紧相拥不肯分手。支书吩咐上车了,称不好让县上人久等,强强好不容易道了声“再见”。

出行的人陆续上车。强强的爸妈一个劲儿地向乡亲们弓腰打拱,留恋故土不舍别离。强强终于艰难地松开了我的手。

小车远去了,扬起一阵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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