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的冷喽!”他裹了裹身上的橄榄色皮大衣,头上顶着一款灰巴拿马爵士帽,手中的一把折叠伞挡住了迎面飘来的纷飞的雪。他有点醺醺地向前走着,下意识地将肩上的挎包朝上提提。这时,他举首望望远天,原来,此刻似乎还不算晚,于是他索性向麦迪逊广场公园里踱去......他踟蹰着来到一条长椅上边上坐下,取出包里刚才未喝完的半瓶波旁威士忌,幽幽地一个劲儿地啜将起来。
过了好久,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放眼周围看去:干枯的草丛中、不远的树梢枝头和脚下的地面上到处白雪皑皑,在路灯的照耀下闪烁着桔黄色的光。
他叫洛基,是纽约街的业界华裔大亨,曼哈顿金融巨头、首富,可以说当地人没有不知道他的。他好久没有到这里来享受这样鲜活生动的自然世界了,大概还在自己刚来这里事业草创的时候,现在他很想找回当年打拼时的感觉。果然,看着周遭围绕着他身前身后上下翻飞的雪花,洛基不由地打了个寒噤。这一个激灵,似乎让他忽然想起刚才那家公司为何始终拒绝接受与自己的有益合作。他在心里悻悻地骂着:
“真是个蠢货!”
广场公园一端,他听到了从那边传来一阵踢踢踏踏没有规律的踩雪声。洛基抬起了头,在办公室的久坐让他得了颈椎病,他不自禁地叫了声痛。正当他揉着脖子做酸苦状时,他发现有一个身着布满补丁短袄的乞丐向自己走来。这个叫花子的到来与此间被称为“纽约的门脸”的广场花园显得极不相称。乞丐的脚一跛一跛的,足蹬一双好像军绿色的工地鞋,鞋面上沾满着黑雪。
“嗨!您好朋友。”这个乞丐很热情。
洛基却感到不快。但又觉得家伙好像很有意思,于是他还是笑了笑道:“您好!天就要黑了,您为什么还要在这里?”
托钵人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将一旁的包和伞朝一边挪挪。他忽然闻到浓浓的一股子的酒气和胡乱仍在地上的威士忌酒瓶,十分关切地问:“为啥喝这么多酒,怎么了老兄?”
洛基并不是很讨厌这个人,仍淡淡地道:“生意上的事,你不懂。”
乞丐居然放声大笑起来:“我以为你不会有痛苦呢,大富豪!”
洛基对这个叫花子的表现甚是惊讶,反问道:“我有痛苦么,您看得出我痛苦么,我不是比您生活得好的多么?”说着,他摘下帽子似乎在向对方炫耀着,“您知道这顶帽子值多少钱吗?一万三!恐怕您们这种人一辈子也不会戴上它的。而我,这个世界我要什么那就是什么。”说着,便又将帽子盖在自己那刚刚有些花白的头上——他虽然只有四十多岁,但从外貌形态上看来,已经是五六十岁差不多老头儿般的光景了。
乞丐盯着洛基,就像是一种父亲看着儿子的眼神那般慈祥,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么,您对您目下的生活满意吗,您幸福吗?”
洛基听到这话突然怔住了,似乎一下子被触到了某种痛处。好大的一会儿,他静静地颓然倚身靠在座椅背上,仿佛陷入了悠远的回忆和艰难思索。他的面目狰狞着,显得十分痛苦。
“怎么了?您不是很阔绰嘛,您不是可以买世界上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么。”乞丐接着问道。
洛基似乎被对方的话问住了,他疯狂地摇着头,双手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不,不,我不幸福,我想要的并不是这样!”
“嗯,还是清醒一点儿吧,孩子。”
洛基心里倏地“咯噔”了一下,他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知怎的,自己一直对坐在面前的人好像极有印象,乃至十分熟悉,特别是对方那略带忧郁的眼神,于是不由地问:“您来我们的公司捡过垃圾吗?”
“是的。我去过好多地方捡垃圾。”对方平静地答道。
洛基将目光投向前方不远处晚间曼哈顿流金溢彩辉煌烨煜的不夜繁华,喃喃地道,“哎,跟你说说我的故事吧。我十四岁的时候因为与父亲的一次怄气离家出走,从俄克拉荷马州流浪到了纽约。没想到这一走就是二十五年。在这些年里,我一直想让自己成功,以此来向那个糟老头子证明我自己……最后,我终于如愿以偿。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他的怨恨也早已烟消云散,渐渐地生出无限的悔恨和思念来。也就是说,现在,我有了钱,却少了一个家。”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托钵人的身上落满了雪花。他坐在一旁,听着这个中年男子的由衷诉说,想起悠悠二十五年前的那一幕,想起自己这多年来早晚奔波餐风露宿的日子,身心疲惫得几乎崩溃……这时,他突然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的这位人儿,内心频频发颤,老泪纵横:“你是洛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