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柱是珠子亲眼见证出生的,也是珠子见到的第一头猪。
当珠子第一次抱起那只白白净净的小猪的时候,她便再也放不下那只小猪了,珠子爹费了老大劲儿才把小猪从珠子手中拽下来,然后赶着那只小白猪回到它娘的乳房面前,硬把老母猪的乳头塞进小白猪的嘴里。
珠子紧紧盯着小白猪,看着它极不情愿地含着它娘的乳头,看着它做样子而吮吸两口老母猪体内的奶水。
珠子撇过头,对她神情严肃的父亲说:“我要养它!”
珠子爹一开始死活不答应,珠子就去求她娘,她爹听她娘的,她娘又宠着她。于是,她娘数落了她爹一通后,那小白猪就送到了珠子身边。
小白猪被珠子叫做“二珠”,后来珠子卧病在床的爷爷跟她讲说这小白猪是公的,珠子才把小白猪名字改成“二柱”。
二柱是特别的,它身上有一股香气,这香气不太突出,像是菊花,珠子很喜欢趴在它的身上闻这股香气。
为了这股香气,珠子专门替二柱建了个小窝,避免它沾上猪圈里那种臭烘烘的味道;珠子还不许二柱吃猪食,二柱小时候拿奶粉喂它,长大了就喂香瓜。
于是,二柱成了村里最特别的猪。
好吧,只有珠子是这么认为的,只有她能辨认出哪个是她的二柱,其他村民是不行的,包括她爹。
有一回珠子放二柱出去散步,就被珠子爹当作普通猪赶进了猪圈,二柱奋力抵抗过,但养了这么多年猪的珠子爹怎么会提不动一只小香猪,珠子爹两只手圈住二柱,一把就给它丢进了臭烘烘的猪圈里,让二柱沾了一身子的泥。
二柱抖抖身上的泥泞,勉强恢复了一点儿白净,它才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走在猪圈里。
它嫌弃地绕过干燥的猪粪便,不屑地略过撅起屁股的母猪,又走过那装满糊状猪食的饲料槽,围在槽两边、正在贪婪进食的肥猪甚至没有得到一丝一毫二柱的目光。
二柱审视着这肮脏的地方,抱怨地“哼哼”了两下。
而就在不远处,正有两头肥硕的公猪在虎视眈眈地审视着这只白白净净的陌生猪。
二柱察觉到了那不善的目光,加快了它蹄子摆动的速度,试图逃出这个肮脏的地方,避开这些肮脏的肥猪们,但是四处都是栅栏的猪圈怎会让二柱轻易地逃出去!
两只肥猪很快就追上了二柱,它们中的一只扑向了二柱,用身体死死地压住了二柱,天天吃香瓜的二柱在这头肥猪身下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另一头肥猪向自己冲来、不断地用身体撞击自己的臀部……
日落西山后,放学的珠子才从猪圈里把泥泞不堪的二柱拖出来。
被珠子洗干净后,二柱就蜷缩在自己的窝里,颤抖着。
之后的两个月里,二柱哪也不去了,每天只到后山的小溪里,任凭水花击打它的身体,直到它身上所有的泥土都被冲刷干净它仍然不愿离去,似乎必须要流水把它的身体也一块儿冲走,只留下它的灵魂才肯罢休。
两个月过后,珠子再看到二柱,它仍然洁白无暇,并且身上的菊香愈发浓郁了。
二柱更特别了。它不再允许自己身上有一丁点儿泥土,为了表示它和普通猪的区别,它也不再接受珠子每天的投喂,每天每天就去山上刨野菜吃,蹄子脏了就站在小溪里,让流水把所有的泥土都带走。
二柱开始疏离村子里的一切,包括珠子。
令珠子感到安慰的是,二柱仍然会回到她亲手搭建的小窝里,即使这个小窝被二柱推出了珠子家。
二柱越来越瘦了,珠子很是心疼,但二柱再也不看那些它从小吃到大的瓜果。
珠子却从不死心,依旧每天每天地在二柱的窝边上放上瓜果,直到珠子考上县城里的高中。
珠子要离开村子去县城里面住宿,一年回来两次,珠子不愿意,因为她走以后没有人会再照顾二柱了。
珠子和珠子妈大吵了一架。
“你们从来不会管他,我留下来他才能活!”
“它只是一头猪!”
“他不是!”
珠子红着眼睛跑出了家门。
她坐到二柱的小窝边,那时,二柱正在熟睡。
她回忆着:曾经和二柱一起缩在小窝里、趴在二柱曾经宽厚的背上闻那淡淡的菊花香、为二柱清洗他白白净净的蹄子……
珠子伏身把自己的脸贴到了二柱的肚子上,二柱身上的温热融化了她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在了二柱白色的皮肤上。
珠子这样与二柱过了最后一夜。
珠子最后还是离开了。
二柱也再没回过它的小窝了,它亲自撞毁了那个珠子精心打造的小窝。
它自在地奔跑在小山丘间,每天每天……
秋天很快就过去了,二柱再一次出现在珠子家门前,它不再特别,被当作一只普通猪让珠子爹一把扔进了猪圈。
过年的时候,珠子回来了。偶然间经过了猪圈,她看见了一只肥硕的公猪正在撞击另外一只公猪的臀部。
珠子停下来,死死地盯住那只肥硕的公猪,她认出了那是她曾经的二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