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厝

福建人把具体的居住地叫“厝”，就像上海的“弄堂”，北京的“胡同”。

“黄厝”，原是厦门最原始的一个渔村，如今成为游客选择最多的民宿集中地。第一印象是窄小，拥挤，嘈杂。仅容一辆机动车通过的巷子，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多是游客。两边密密麻麻的餐馆，特产店，水果摊。一不小心，就会将一杯冷饮揽入怀中，或者和一位陌生人亲密相拥，一辆电动车无声息地就让你瞬间身手不凡，或者，擦肩之缘，明眸皓齿的美女赠你肌肤生香。当然，即便没有这样“浪漫”的遇见，你也可以留有一裙海鲜新鲜的腥咸。

越住里走，越发现窄小的感觉原来是错的。以巷子为中心，向左右排列成“非”字形的那每一横，都是向里延伸的巷子，这些巷子遍布各种各样的民宿，说不清到底有多少幢楼分布其中，有的院落属于几家子共有。住在里面的本地人很少，楼宇都被分割成很小的面积做成了小标间以接待游客。

黄厝村进去，左手边第三条横着的小巷，如同其它支巷一样，蜿蜒窄长，不知道容纳了多少的过客。不同的人来了，又走了，拉着行李箱，背着双肩包，戴着式样新潮的各式遮阳帽。

这条支巷的巷口，一家民宿与一家小吃店面对面。

小吃店很小，十来个平方，全天营业，早餐馒头包子稀饭油条。其它的时段以渔粉和海鲜粉为主，还供应少量北方面食，炸酱面什么的。店里的生意不错，虽没在正巷，但时有人来吃饭，外卖APP的语音订单提示叮叮当当，此起彼伏。店里只有三个人，年约五迿的夫妇，二十出头的女儿。母亲主厨，女儿打下手，父亲采买及送餐。母女俩配合默契，手脚麻利，一气呵成。看起来，女孩是轻车熟路，却分明又透出满满的书卷气息。肤色白晳，未施脂粉，高束马尾，圆脸上架着一副眼镜，随着活动，她时不时地用手往上扶扶。简单的彩印蓝色长T恤，牛仔短裤的下面，匀称结实与面色同样白晳的双腿。年轻，健康，自然，富有朝气，自内向外散发纯天然青春美，完全有别于当下的网红。普通话略带卷舌音，与本地人的普通话不同。

歇下来的一小会儿，女孩说着类似湖北口音的方言，把网络下单一一通知母亲，又帮着备齐了料，在操作间与妈妈短暂的亲昵拥抱后，走出来，坐在先前靠里头的位子。又突然把头转向操作间里的妈妈，“妈妈，你不许偷喝我的酸梅汤！“说完，母女俩都笑了。

为了印证我的判断，我和女孩子聊了起来。这家人来自湖北农村，父母到厦门做生意已经六年了，女儿在武汉大学读完本科后，考取了厦门大学的研究生。女孩通过自己的勤奋和努力，实现了一家团聚的愿望。我突然想到，外面热闹的正巷子里，多少拉着行李，与女孩同龄的孩子们，一次次心安理得地拿着父母亲的血汗钱，四处寻找"诗意和远方”？眼前的女孩子，在经历了与父母分别的留守岁月后，更懂得团聚的珍贵和不易。这暑期的帮工，因为责任与爱做得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就长相而言，她并不出众，是生活和学习教会她成熟，乐观，自信，和幸福的真正含义。在黄厝小巷，这样的一爿小店里，烟火气息也难掩她自内向外透发的独特的气质和光芒。

这个女孩，一定会拥有别样的美丽人生。这家人，一定会继续幸福下去，直到永远。

渔粉店对面，是一家民宿。

旅游业的发达，带动了黄厝，这个以前的渔村，现今从外面看也算不得繁华的地方，也变成了潜在的寸土寸金的商圈。虽不能和中山路那样宽阔高大的街道楼宇比，但它实际的喧嚣和热闹已经诠释了什么是低调的吸金。

自然地，这家民宿也将空间最大程度地利用起来。二楼以上是住宿用房，狭窄的楼梯过道墙壁上，有一些海洋元素的装饰，锚，舵，渔网等等。一楼右半间约两三平米，朝向门的方向横放了张长条小茶几，上面摆放着茶器，茶几右边的墙角放着一盆绿植，绿植上方的三角形小搁物架上，有一小盆不知名的假多肉，足以乱真。绿植前顺长放着一张沙发，这张沙发几乎抵齐了门槛。小茶几的左手边，二楼楼梯斜下来的狭小逼仄空间，用纤维板隔出了一道简易门和小窗。小窗开着，里面光线很暗，人进去应该是直不起腰的，头顶上方，也就是楼梯下方的斜面，挂着一盏灯泡，便是这个小空间的光源。里面支了一张简易床后，仅容得下一双脚落地。小窗的前方，窄窄的台面上，放了一张登记本和少许一次性洗漱用具备用。

老板娘偶尔会在店里，里间这张简易的小床，更多的时间属于她的女儿，一个瘦小的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姑娘。她其实个头不低，只是太瘦，所以觉察不到她的身形。与对面渔粉店里的女孩一样扎着马尾。面孔却有客家人的特征：颧骨略高，眼稍显深邃，脸长，唇稍厚，算得上眉清目秀，说着福建口音普通话。有客人来，她接待完毕后，就低头玩着手机，也很少与客人说话。常常看到她上下楼，清洁房间，换用具，也没有太大的动静。夜间也是她一个人接待。好几天早上出去，从虚掩的小窗子可以看到，小床上，她蜷曲着身子，睡得正熟。

终于有一天，出于好奇，和她交谈起来。原来，她十九岁，不读书在家帮着打理民宿好几年了。问起她为何不读书，她回答道：读书太苦了。相比起来，继承家里的营生，帮着看店就没那么辛苦。读书又读不懂，听得头疼。

一时间语塞，看了看她，倒是发自内心的满足的样子。只好怏怏的附和道：这样也好，女承母业嘛。女孩笑笑，没再说话。

以后会怎样？在嫁人以前，这个女孩的路这样清晰，就在眼前，在这条小巷的这间民宿里。

咫尺之间，这相对的两间厝屋，两个女孩，不一样的人生，不一样的路。

做为一个短暂停留便转身告别的过客，我惟祝她们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