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无论厨房大小、豪华简陋,锅碗瓢盆、饭蔬油盐,总能把一日三餐安排妥贴,让人在四季里有了美好的希冀。可以说,食是人生存之本,同时也传载着文化。“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唐代诗人张祜很形象地将市井烟火和精神追求完美结合。而春秋末期的老聃,早将烹饪提到了国家治理的高度,“治大国,若烹小鲜”。所以,厨亦有道。
我与厨之间的缘分,始于小时候的贪食。或许也因不善烹饪的母亲,允许长着一颗吃货心的我,在那个物质匮乏时期,于有限的食材里天马行空,自由发挥。我认为,食材不分贵贱,越是来自山野的粗食,越能成就各类珍馐,使道道美食唤醒了体内五脏六腑。
食也是人生态度。北宋文学家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时,在《猪肉颂》中写道,“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一道贵者不吃的黄州肉,依着东坡先生的做法,软而不烂、肥而不腻,流转人间近千年。古往今来,食者好东坡肉,更爱苏东坡。
我对火候有感觉,是在八九岁放暑假光景。长长的夏季,知了不停地在树上鸣叫的午后,母亲经常出门上班,我就在家,用煤饼炉炖着白粥。待白粥温热之际,就到了母亲下班时间。刚开始时,我炖的白粥稀薄,很少能闻到米香。再后来,半个暑假过去,我才发现火候的重要。大火煮,文火熬,关火焖,煤饼炉的进风口被我调成了三档。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但赋予文火绵绵的力量。此番炖出来的白粥,米粒饱满、粥汁浓稠,我得到了母亲的夸奖。小小的鼓励,使我这庖丁在“自己动手,饱腹足食”的道路上乐此不疲。
那时,父亲还在金华工作,偶有回台州,便成了孩子们眼中的“大厨”。记得即将过年的冬天,长冰凌挂于檐角,鹅毛飞雪从家中天井飘下,落在了石桌上,厚厚的一层,酷似白水洋的豆腐。不知此景,是否触发了父亲的灵感。有一次,父亲从街上买来白水洋豆腐。在那个家家户户少有冰箱的年代,新鲜豆腐被父亲放在石桌上,过一晚上,就成了冻豆腐。冻豆腐的吃法,甚过它的前生。或煎炒或炖煮,因它有了千疮百孔的磨砺后,多了包容。于是,锅里的油汤也任它吸收。那在沸水中舒展的冻豆腐,成为我双筷开夹的目标。一口下去,汤汁饱满、豆香四溢,是我至今都惦记的家的味道。
“食材贵重,做法却要简单”,这是我对“原汤化原食”的理解。以炖土鸡为例。一只土鸡清洗干净后入锅,放若干姜片,注水没过全鸡即可。先是大火煮,待水开后,文火炖一个半小时。出锅前,撒上符合个人口味淡咸的盐粒和葱花,黄绿相间、扑鼻清香的炖鸡就在眼前。如此简单的做法,正是盐粒的无敌功效,将鸡肉的鲜美酣畅淋漓地激发了出来。喜欢吃面的食家,可在原汤里下点面条和小青菜。这样的一餐果腹,足可让奔波劳碌了一天的你,恢复满满的元气。
近来,我在当厨时,又倏然悟到:堆在角落里的食材,皆有生命。同理,醋油水亦如此。当热气腾腾的饭菜被端至桌上,色香味瞬间通过食者眼鼻,告知了味蕾。于是,那些来自五湖四海、高原丘田的精灵,被食者咀嚼入胃,并渐渐化成身体的肌肉和骨血。这样的一个人,在某种意义上说,也就有了天地日月的灵气。
你听,“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一阕词婉转而来,将山水与眉眼融合。而“胸中有丘壑,腹内有乾坤”,更是把个体的人无限制扩大。将丘壑、乾坤藏于身体之中,以此指一个人的慧敏、大度和通达。曾经,明代作家方汝浩在《禅真逸史》中写到一一“眉隐江山秀气,胸罗锦绣文章。惯识天文,也知地理,熟谙行藏”,字里行间,将一位博学灵秀之士栩栩立于读者面前。山水可亲,凡人可与天地相比,这境界因食物,诠释了“天地有道,万物有序,故尘世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