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快到而立之年的郑直因着从小的警察梦,从事业单位出来,通过社会招考,进了梦寐以求的公安队伍。曾历军营锤炼的郑直,一腔热血想在刑侦线上摸打滚爬干出成就,却冷不丁被分配在派出所当片警。家长里短,婆婆妈妈式劝导,郑直一时都觉得自己快像个婆娘了。
血气方刚的郑直保持对物质世界的迟钝感。散淡的性格,本对仕途无所寄的郑直,却因家中单丁,被在农村的父母说教。“年轻人要上进,你看,隔壁老王的儿子当上副局长了;还有,这个岁数,成家是孝……”父亲沧桑的眼眸里多了期许的亮光,并把光线投向了郑直。那时候,郑直作为新警,每天忙于警事,不是在接处警的路上,就是赶往村里调解的路上。许多人见了这位憨厚阳光的小伙,想把自家或亲戚的姑娘介绍给他。其实,郑直相过几次亲,但中途莫名失联,抑或电话里急促的几声回应,姑娘也都打了退堂鼓。父亲见三十而未成家的儿子,每晚睡觉前,总和老伴愁着。“哎,月亮还有星星陪伴呢!”望着窗外的圆月,当过镇小语文老师的母亲,不无诗意深邃地说了一句。
过了一段时间,父亲语重心长地让郑直去给所长送点礼,还准备好了虫草。郑直很不情愿地接了这个沉重的任务。虽说片警不是他喜欢的工作,但郑直还是不想通过送礼找领导,得到一些照顾,甚至于被提拔。在村里走访时,郑直碰到了一位卧病在床的孤寡老人,以探望的方式,他让父亲的这盒虫草去了该去的地方。
二
入警后的第二年夏天,教导员在全所大会上宣布人事调整,片警郑直去了更远的地方。新岗位报到那天,郑直坐在所长驾驶的越野车里,九曲十八弯,经半个多小时的颠簸,才看到山顶那座二层老建筑——鲜沙警务站。郑直,要在这里当个“山大王”了。可那天,出乎他的意料,在老建筑一楼,站着一群欢声笑语的人们。郑直一下车,就被所长带到他们面前。“李书记,这就是我们推荐过来的民警郑直,刚参加公安工作不久,原来在部队当过班长,你们可要好好带带他,让他尽快熟悉这里的情况。”所长对其中一位六旬老伯说。“老兄弟,你就放心吧!我这里就是条件清苦了些,而且近段时间小偷光顾的多,可要苦了这位小兄弟了!”老伯笑容可掬地答道。
鲜沙山地处东海之滨,由于经济相对落后,这些年,当地年轻人普遍到城里生活,剩下的以老弱病残及外来人员居多。这里,茫茫云雾,有时能见度不到五米。在崎岖蜿蜒的山路上盘旋,总给人一种时间错觉感,仿佛穿越到了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这里,盗窃案件时有发生,有时是村民养的几只鸡、一头牛,有时是家中财物。郑直和村干部一起,通过实地调研,一个月后想出了群防群治的法子。鲜沙山,从此有了一张看不见的天罗地网。
春天的鲜沙,满山绿意,郑直感觉自己喜欢上了这里的工作环境。虽说不能像刑侦战线的“福尔摩斯”,集智慧和勇气,与歹徒斡旋;不能像身手敏捷的PTU,荷枪实弹,英气逼人;不能像站如松的交警,手势一出,指挥千军万马。在这大警种协同作战的警察体系中,郑直深深体会到,自己是一颗螺丝钉。
三
“小海,戴上帽子,我们走!”郑直理了理执勤服的领子,朝着正在整理户籍档案的小海说道。九月的鲜沙山,天气格外闷热。凌晨1时,海边山路转角,小海匍匐在地上,轻声嘟囔道,“哥,要是今晚没有收获,我妈说我整天在这山头呆着,又没日没夜的,还不如回家给她看店去。说不定,还能找个女朋友呢!”“可以呀,我在山头这六年,像你这样的,都走了好几个了。你小子要是回家有出息,我也不拦你。咱哥俩就这么说定了!”郑直想想,要不是当年好心的李书记将侄女介绍给自己,自己到现在可能还打着光棍。
“啪”,小海实在是忍不住这山蚊的叮咬,用几近麻木了的右手使劲地拍了一下脸。郑直擦了擦满脸的汗水,小声叮嘱小海,“再坚持、再坚持一下……”苍茫夜幕下,时不时投来海上灯塔的朦胧光芒,隐约照着眼前的羊肠小道。在海浪有规律的拍岸声中,郑直捏了捏自己的大腿,竖起双耳,听着路面动静。
海风不时地吹过,时间也随着海水流逝。突然,眼前灯光闪现,一辆五菱车慢慢地驶入了两人的视野。郑直立马拉起小海,“走,看看去!”“停车,我们是交警,对你们例行酒驾检查,请拔下车钥匙,并出示驾驶证!”在与五菱车即将靠近之前,郑直就有了应对措施,先稳住车内的人。他让小海去检查对方的驾驶证,自己则在车后,一边盯着车内情况,一边轻声向值班所领导汇报,请求支援。“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小海盘问着。车内一中年男子忙下车,上前搭讪,“小兄弟,我们刚从亲戚家里办事回来,他没有驾驶证,能不能通融通融……”郑直和小海与嫌疑人周旋,一直等到所里战友赶到。
天空中的星星伴着月亮,照着这群凯旋的人们。派出所里灯火通明,经连夜审讯,跨县系列盗窃电缆案件有了关键突破口。一场硬战,就此打开了序幕……
四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到了2022年的冬天。冬日的一个早晨,难得的周六。鲜沙山被轻薄的云雾缭绕,鸟儿轻鸣,阳光拂照,一切都如初醒。
郑直在警务室,简单洗漱了一下,就把昨晚值班吃剩下的小鲳鱼倒入沸水锅内,放点盐和鸡精,又洗了村民老陆送来的自家青菜,下点米面,一碗热气腾腾的早餐就出锅了。
此时,郑直习惯性地将手机里的音频打开,南宋蒋捷的《虞美人·听雨》是他喜欢的。这场下了樱桃进士一生的雨,近四十的郑直在无人时,也在点点滴滴地听。想起父亲当年对自己的期盼,郑直这些年还是选择了自己喜欢的路走。那天,郑直回农村老家时,听到父母无意间聊起隔壁老王的儿子,说是受贿,已没了公职。
村民的淳朴、热情,让郑直爱上了这块土地。春夏秋冬,尤其是秋景,一排排柿树沿着山路,红柿子一串串,像似过节的红灯笼,浓浓的乡情扑面而来。有时候,家里幼小的儿子在妻子的陪同下,来到鲜沙警务站。在郑直宽厚的臂膀中,儿子摸着他的警帽说:“爸爸,我长大了,也要当警察!”有时候,人事懵懂的儿子,会好奇地问:“爸爸,这里是我们的家吗?为什么刚才你让我喊他们爷爷奶奶?”郑直望向妻子,笑着对儿子说,“这是我们的家,爸爸就在这里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