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台州仙居,金华是我的祖籍地。仙居的山山水水,整整养育了我十六年。就在十七岁刚到的时候,我随母亲去了玉环。由于外公外婆晚年在玉环定居,母亲把小家也安在了玉环。不久,父亲又再次随家人,调到了玉环。
小时候,记得母亲和我说过:母亲生下我之前,父亲单位在金华,是于工作和家之间来回跑的人。那时候,没有火车,只有在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上颠簸的大客车,估计父亲那些年吃了不少苦。我曾听姨母说,她第一次从金华到仙居找我母亲的时候,在那个磐安县青梅尖来回盘旋,从最高处贴着车窗往外看,是笔直的惊悚的悬崖。以至于,我八九岁随父母坐车去金华看望外婆外公,经过青梅尖,大气不敢出。青梅尖,又名清明尖,其山体突立如金字塔,与仙居、缙云相邻,位于仁川镇境内,是磐安县第一高峰,海拔1314米,喻为“一生一世”。
父亲的金华高中同学,有一位姓周,我喊他小周叔。小周叔是父母退休回金华居住后,我见过次数最多的长辈。小小的个子,一口软糯里带点硬气的话语,像极了他的做人。小周叔常在我父亲面前说,“大卫,你有两个女儿,真真是福气喂。”于是,我父亲总是随小周叔话语里的意思,当着我的面回应他:“那小芸给你当女儿。”小周叔大笑着说:“好嘎,好嘎。”然后,他又转头望向我。那个眼神里,透露着父亲般的光辉。
印象中,父亲是在我十多岁的时候,才把工作调到仙居,一家人终于团聚。父亲于1967年9月浙农大畜牧兽医系毕业后,和家畜家禽打交道的多。他到了仙居工作,很长时间是参与仙居鸡的改良研究。周末的时候,也有不少农民大叔牵着生病了的牛羊猪,来我家前门,让父亲给它们医治。那些牛羊猪有灵性,父亲用针筒扎它们的时候,一动不动,知道是给它们治病。时间久了,父亲和这些农民大叔熟络起来,有时候也跑乡下,当起了赤脚医生。
那时候的父亲,是个专业红的人。他的业余爱好,也丰富多彩。爱玩摄影,爱写行书,爱捣鼓收音机,爱听黑胶音乐,爱烹饪……记得父亲炒的桂花年糕,配料是他亲手摘的桂花和亲手酿的桂花糖,那是浓浓的家味。现在回想起来,我的这些爱好,全然是继承了父亲一脉。和父亲稍有不同的是,我还练习乒乓球和国画。以前,父亲对我说,“爱好就是你的朋友,现实中的朋友可能会离开,爱好不会。”我那时还是个少年,听了似懂非懂。直到现在,再回味父亲三十年前说的话,我懂了,可我亦是一个二十多岁孩子的母亲。
近来,机缘巧合,我在马路上等绿灯时,遇到一位拿相机的中年人。因着平时喜欢摄影的缘分,也因着父亲爱摄影的缘分,我问了他相机的型号。两个陌生人的话匣子由此打开。他说自己是农业局的,我就聊起了我的父亲。后来,在这位黄姓兄长的微信朋友圈里,我看到他记录了我和他巧遇的情景,还有对同事、岁月、桂花的情愫表达。
他写道,“近段时间,凡见摩托车来,我必停下来观看,听引擎的声音,看摩托车的样子,像个摩托车痴。这个时候,有一位女士站在我面前,她伸过头来盯着我的相机看,聊天后才知道她是我单位退休同志的女儿,她是位摄影爱好者。我的这位同事退休快二十年了,时间真快,怪不得我也快退休了。我的同事叫丁大卫,想起当年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我以为他是外国人,大卫太像外国人名字了。我尊敬的大卫同志很风趣,我很喜欢他,只是他退休后回金华老家去了,以至于近二十年没碰面,挺想念他的。今天因为这辆摩托车,也因为这台相机,让我偶然认识了他的女儿,同时再联系上了老丁同志。迟桂花热烈地开在冷风中,它很香也很美丽。”
很感恩,岁月以及人事物赐予我美好的怀念和向前的力量。黄大哥内心深处的情感,是朴素而又挚烈的。从前的同事情真好,黄大哥的这段文字,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父亲。想来,中年时期的父亲已让自己改掉了些急躁的脾气,在他耿直的性情里,将温和、风趣给了身边人,尽管父亲待我严厉有加。
遂又想起,我父亲的父亲。我童年时候,有一年时间,父母将我交给爷爷奶奶带养。爷爷以前在宁波工作,退休后就随我二姑姑住在了慈溪。那一年,仗着爷爷奶奶对我的宠溺,我当起了“布帐大王”。所谓的“布帐大王”,是因为常跟爷爷奶奶听戏曲,我喜欢那唱戏的氛围,于是将木床当舞台、布帐当帷幕,把奶奶的衣服穿起来,那长长的衣袖自然就是最好不过的云袖了。不知道唱的是啥,不知道舞的是啥,反正就是台下两位观众叫好不断。而今,我的两位铁杆粉丝,都在天堂。
爷爷奶奶,当年那个不孝的孙女很想念你们!2021年清明,父亲陪我去墓地,冷冷清清的坟茔前,两张黑白照片,奶奶慈目微笑,爷爷戴着那副厚底眼镜,仿佛岁月停驻。要是有时光机,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