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屯河谷》

文/罗鸿

我们沿着都江堰到汶川的高速公路向西北方向驶去，周围山高谷深，清晨的阳光斜照在山腰上，使群山呈现出明黄和暗绿截然不同的两部分。迎面吹来的风里竟然带着沁凉的寒意。继续前行，仿佛有巨大的马鞭在峻峭的群山中劈开明晃晃的道路。孟屯河谷，就在前方了。

大团的云朵浮在天边，静默而安详，周围群山环绕，像绿色的屏障从半空中垂下来。远远看见几处藏寨，料想是目的地了。果然，一条金毛狗从林子里窜出来，不停摇晃着尾巴，后面跟着它的主人，一个穿着深蓝色衬衣的男子。男子笑容可掬地说：“房间早就布置好了，在林子里。”

此时阳光热烈，山风浩荡，一排排闪着耀眼光辉的风马旗正在桥头飒飒作响。

旅行，总会带来莫名的惊喜。仅仅两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就从平原来到高原藏区了。此处的村寨大都靠着河谷，旁边有小树林，树林后面是大山。七八间小木屋坐落在缓坡上的树林里，都是清一色的圆木做墙。木窗，木门，门上挂着古老的铜锁，屋内和酒店里的陈设大体一致，乡野的古朴和城市的华丽，在进出房屋的瞬间相互交替，恍惚间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午后，我在木屋里躺下，耳畔是溪流撞击石头的声音，还有犬吠声、鸟鸣声，呼呼的山风穿过树林的声音，那么多声音，却让人感受到天地间之间有一种巨大的安宁。

醒来时，时针已经走完一格，窗外的阳光依然炽烈。

走出林子，我们遇到一个坐在路边休息的妇女。妇女系着绣花黑头巾，晒得通红的脸上洋溢着淳朴温和的笑意。她的身旁有一背篓紫红的李子，她摘去李子上的叶和蒂，塞进嘴里，只听得一阵嘎嘣的脆响。一见我们经过，妇女就像见了熟人一般，立刻捧出一把李子，热情地招呼我们吃。新鲜的紫红外皮上面还附着一层霜白似的粉末。一口咬下，李子饱满的汁水倾泻而出，酸甜的果味，令人神清气爽。一抬头，我就看见对面的山顶上一大团白云漂浮，还是最初看到的那一团。

这个下午比任何一天的午后都要漫长。寂静的山林中，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扑楞着翅膀。我们在红石滩上摆各种姿势拍照。大片的红石头躺在溪水里，不知已经躺过多少年。时间像溪流一样昼夜不息，而它们，则以安静和沉默对抗着时间，1000年前它们大约就在那里了，而1000年后它们可能还会在那里。它们和普通石头一样滚圆，上面却覆盖着胭脂一般的苔藓，嫣红、美丽，远远看去，就像石头开出的花朵。据说要在空气质量极好的地方，还要经过很漫长的岁月，石头上才能长出这种红苔藓。以前有人要把石头带出山外去研究，却发现，石头一旦离开这里，红苔藓就消失了。大自然的奥秘谁又能一一说清。

溪水边上有两个大孩子拿着绑了渔网的长竹竿在捕鱼，用的是最简陋的工具，也是和最原始的方法。我疑心那清澈得近乎透明的水里是否真有鱼，个头高的孩子把桶递给我看，几条鱼在水里摆着尾巴。他们跑得很快，几分钟光景，他们小小的影子就消失在溪水上游的树林里，只留下一串笑声。

想到“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在此处竟然是错的，我不禁笑了。与自然离得越近，那些通俗的道理仿佛就越没有用。同样，离自然越近，越觉得每一刻时光，都值得虚度，又都没有虚度。

我在石头上坐了很久，想等来一条路过的鱼。然而，我只看到水中细密的小石子，还有那蓝得深邃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