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于《青年文学家》2002年第9期
丁龙海
李德成
折戟沉沙的李德成,在六十六岁这年,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老了,而且产生了对死亡的恐惧。
现在,李德成喜欢触景生情。有时,他会静下心来,品味自己六十多年的生活历程。轰轰烈烈与默默无闻是李德成的生活写照。四十岁之前的李德成,生命中的每天都是轰轰烈烈的,他十八岁当兵,二十岁赴朝鲜打击美帝侵略者,二十一岁火线入党,二十六岁摘下中尉军衔支援边疆建设。和平年代,李德成似乎注定了要与石油为伴,他像一股泉水,流动于全国各油田。他的每一步都坚实有力,就像钻头冲击地层,义无返顾,勇往直前。四十岁之后,李德成发生质的变化……美芸,这个来自大上海的女知青,也许,就为他而来,并且用柔情为他划定时代的句号。朝气蓬勃的美芸代表一个时代,她的音容笑貌,至今仍浮在李德成的脑海。李德成最初认识田美芸时,就有了一种感觉。著名的达利词典诠释爱情说:爱情是一种强烈的意愿,一种幻想,是对人或物的莫名(而非理性)的中意的喜欢……俄罗斯科学院个人形态研究所的探索结果是,人是由猿猴进化的,因而沿袭了许多动物特点,人的鼻孔与一切哺乳动物相近,在其鼻孔梁附近都长着一个约2毫米长的袋状器官,它能分辨腋下或腹沟发出的性气味儿,俩人都嗅到了这种气味儿,就可以一见钟情。几天前,李德成看到这篇报道时,他似乎就嗅到了美芸二十年前的气味儿,那气味儿淡淡的,左右着他的思想和言行。
窗外很静,北方的冬季总会令人产生几分烦燥和不安。李德成退休后,他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隔窗观景的习惯,他似乎在窗口等待着什么,期望着什么。每天早晨,李德成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在窗口观看,身体如木雕泥塑一样,他目不暇接地捕捉着窗外的每一道风景。可是,每一道风景都不是他所期盼的……有时,李德成也会走下楼去,在人群中悄悄地走过,像一阵轻风,人们不会察觉到他的存在。李德成不喜欢到老年活动室去,如果不是逢年过节分年货,领工资,也许他这辈子也不会走进去的。在那群老人堆里,李德成的情感是忧郁的,那里有他的上级也有他的下属。也许,他们已经忘记了李德成的辉煌,把记忆都在麻将、扑克、象棋的娱乐中淡化,更不会把那陈年艳史搬出品味,取笑那个嘴里喊着“爱情”的李德成。从副大队长到看门护院的更夫,李德成没对自己的爱后悔过。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有时,李德成从内心深处同情那些朋友。岁月无情,每一个人都掉进了岁月的年轮,而又有几人,能在生命灿烂之年,感受心悸的快感呢。
二十多年前,美芸临回上海时,特地来看李德成。
“我要回去了!”美芸的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幽幽地眨动着。“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真心爱你的。”
“我不恨你,我为什么要恨你呢?”李德成没有看美芸。在美芸走进值班室的时候,他的眼泪险些掉下来。
曾经叱咤风云的李德成,曾经威武英俊的李德成,曾经令美芸神魂颠倒的李德成,在短短的五年里,似乎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美芸突然扑进李德成的怀里,嘤嘤地哭泣起来。她的肩一颤一颤的,像起伏波动的海浪,拍打着李德成的胸膛。一瞬,李德成心中的怨与恨,被冲得荡然无存了。
“等我,相信我好吗?在你生日那天。”
这是美芸临别的承诺,李德成把这句承诺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有人说,他们是没有爱情的年代!李德成不信,他为了爱,献出了锦绣前程。他曾在专案组年青的小伙子们面前咆哮:老子就要活出个自我,老子不叫勾引诱惑知识青年,老子这叫爱情。爱情在那个时代是陌生的,但李德成在美芸那里知道了,懂得了,并去体验了。年轻的专案组成员们目瞪口呆,也许,他们对爱情也是模糊的,麻木的,在他们心里称之为可耻也不足为过。他们对这个跨过江负过伤的人物不知所措,暗地里嘻嘻笑着,骂李德成老流氓老不要脸,背地里又不得不搬来了指挥长——李德成的老领导吴世杰。吴世杰在李德成面前先是破口大骂,当他骂得疲惫的时候,才意识到李德成对他的骂无动于衷的,他不得不换一种方式,严肃地指责道:“你是一名党员,你应该知道你犯的问题是多么严重的生活问题,一名国家干部,你是被资产阶级的思想腐化了。”面对首长,面对着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李德成哭了,他说:“老团长,你不懂的。”吴世杰怒发冲冠:“你懂个屁,刚过上幸福日子你就变修了,有两条路你选,要前程,你就回家向老伴儿认错,要爱情你就去打更。”
李德成果断地选择了后者。然而,他难以理解的是,美芸被吴世杰调到了一个偏僻的采油队。
二十年后,在吴世杰病危的时候,吴世杰握着李德成的手说:“小李子,别恨我,那是革命的需要。”李德成从来没有恨过,但他仍然问吴世杰:“老团长,你有爱情吗?”吴世杰没有回答他,瞅了瞅身边的儿子,闭上了眼睛。
李德成有四个儿子,四个儿子的名字记录了他曾经有过的辉煌:李援朝、李玉门、李大庆、李胜利。如今,李德成面对自己的儿孙们,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老了。岁月无情地刻在他的脸上,身上的血液也随之流动缓慢了。老伴离世之后,李德成意识到悲哀的不仅仅是自己,而是与他患难与共的老伴儿。可是,老伴儿在他的心中似乎仅仅是一个工具,他不爱老伴儿,但他们还是生活到一起了。
“我只有一个妹妹,帮我照顾她好吗?”
“我会的。”年轻的李德成流着泪说:“你会好起来的。”
战友合上了眼睛,他的脸上没有痛苦。
朝鲜那座无名山头上,李德成把自已交给了战友。
1952年,李德成回国的第一件事就是结婚。
一个人只有面对死亡的时候才有这样的感悟。虽然李德成在二十岁的时候就经历过了死亡,但绝没有现在感悟的深刻。
李德成步入默默无闻的日子里的时候,他一直在期盼中度过的。尤其是在老伴儿离世后,这种期盼变得更加强烈起来了,虽然他已没有欲望,虽然他过早地进入了更年期,他相信自己的期盼不会成为梦想。
临近冬至的时候,李德成家的电话忙碌起来了,过去,除了单位领工资或有什么事儿,电话才会响那么几声。现在,有事没事的都“嘟嘟”响。听着这“嘟嘟”的声音,李德成只有高兴的份儿,没有一点儿报怨,儿子们心痛老子了,这是好事吗!
吃什么呢?穿什么呢?儿子们在电话里问。实质上,李德成什么都不缺,他真正需要的儿子们也没有。但他有件事儿一直想对儿子们说——他想出趟门,如果这趟门不出去,他死不瞑目的。可是,儿子要问他干什么去,他又如何回答呢?
儿子是自已的,同样也是老伴儿的,老伴儿死了,但在儿子们的心中,仍旧活着,李德成不知道自已会不会活在儿子们的心中呢?自从办公室事件后,在这个家中,李德成就没有父亲样了,老伴儿和儿子们都敌对他,他苦过、悲过——可是,他有他的活法,因为,他是李德成。
这天,李德成和往常一样,漠然地注视着窗外。大儿子李援朝会回来,李德成听到开门声时,儿子的声音也传来了:“爸,你在瞅什么?”
李德成回头看到了大儿子李援朝,几大袋蔬菜和鱼肉堆在李援朝的面前。李援朝换着拖鞋说:“爸,翠花和东东去给你买蛋糕了。老二和老三晚上过来,老四单位有事明早才能赶过来。”
明天是冬至,冬至这天是李德成的生日,李德成突然感觉到有一种恐惧向他袭来,六十七了,他想,眼里流出泪来......
李 援 朝
李援朝一直在策划着父亲的生日,自从妻子王翠花勾划出这个宏伟蓝图之后,李援朝就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王翠花说得很现实,父亲虽然老了,但他是一块肥得流油的肉,现在这块肉就摆在菜案上,就看谁能先抢到手里,那怕是抢先一刀,剁下的也是一块好肉。
李援朝最初对王翠花的想法是不赞成的,但他抵不住王翠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诱导。王翠花说得很对,父亲老了,需要有人照顾,当老大的不照顾难道要让弟弟们照顾吗?王翠花虽然生长在农村,二十多年前随李援朝进了城后,她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服装到化装品,尤其是到劳保厂当了集体工后,和那群女人摸爬滚打在一起,自然也就有了见识。李援朝曾说王翠花是土豹子开花,王翠花听了也不恼,反到笑着说,我这花不开能显出你来吗?李援朝相信这个,在井队工作了二十多年,能找个农村老婆已心安理得了。虽然,现在的王翠花失去了少女的身材,身体一天天发了福,但李援朝不在乎,他常对朋友说,老婆是用的,不是看的,苗条有什么好的,一搂一身骨头,哪有肉舒服呀!李援朝是活得比较现实的那种人,高中毕业后就到井队当了工人,虽然上学时没有学到什么,至少要比大城市里的同龄人学得多。文化大革命的狂潮在他所在的学校仅仅是打了个擦边球。他和数万名油田子女一样,最大的梦想就是当石油工人。父亲李德成是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李援朝则是在锦绣河山美如画,祖国建设跨骏马的时代中成长起来的,在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的岁月中,他头戴铝盔走了天涯,在一个僻远的农村寻到了王翠花。王翠花的出现使李援朝石油工人的骨头更硬了。王翠花说得好,你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虽然,婚后王翠花没有跟着李援朝去踏遍祖国好山河,去战天斗地显身手,但她守着他们的窝,为李援朝营造了一个安乐窝、一个避风港,更难能可贵的是为李援朝生了一个白胖的儿子。李援朝在井上听到这个消息后,连夜跑回了家,这也是他唯一一年没有当上先进个人,也是他唯一一次被扣罚了工资。李援朝认为值得,他从没后悔过。而在二十年后的今天,李援朝时常进入一种魔梦里,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没有儿子多好呀!这种想法他没有对任何人讲过。
生命的演变是在进化中得到升华的,人类的思想也是如此。贫穷的时候大家一样穷,没有怨言更增添了干劲,吃土豆白菜住干打垒的土房子里也是一种幸福。而如今,两极分化了,穷与富有了距离,有人住上了别墅有了私家车,人们的思想不得不转变了!王翠花说得好:人老实了被人欺,马老实了被人骑,做人呀!可千万别太老实了。李援朝就是很老实的那种人,见了地上的钱也不敢装进自己的腰包,这样的人只能住在狭小的楼房里,更不会有别墅和私家车了。诚然,李援朝只想平平淡淡地活,拥有别墅和私家车对他来说,比上天揽月都要难。他对王翠花说,平平淡淡才是真。王翠花信这事,但邻居家有的,她家是不会少的。正如邻居家买了摩托车一样,她也跃跃欲试地要为李援朝置办一台,最终因为李援朝的坚决反对没能实现。王翠花仍然固执的买回了一台29寸的彩电。王翠花对李援朝自豪地说,咱这彩电一万多块呢,他那台破摩托车刚几个钱呀!
平平淡淡的日子已经不复存在了,随着钻井市场的萎缩,李援朝不得不面对现实,不得不离开井队。失去工作的日子里,李援朝一直在努力寻找工作,他毕竟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要想找一个合适的工作谈何容易。幸好王翠花单位效益还好,不用为吃穿四处奔波。王翠花安慰李援朝说,天塌下来有大个顶着,你怕什么呀?话虽这样说,李援朝仍感觉到自己在家的地位一天不如一天了,就连儿子李东东也不爱搭理他了。儿子大了,他不怪儿子,可是,王翠花的收入对这个家庭来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明年儿子就要高考了,他不得不为之烦闷起来。有一天晚上,他终于忍不住把自已的烦恼告诉了王翠花,王翠花反到不愁,而是笑了起来。她点着李援朝的额头说:“你呀你,守着金子不知道去拾。”这话说得李援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王翠花说:“这块金子就是你爸呀,他一个月退休金多少钱,一千六百多块呀!还有他的房子,每月不可以租个千八百块的,你就不会动动脑筋,把你爸接过来住。”
“这样不好吧?”李援朝为难道:“如果让老二他们知道咱们的想法,他们会怎么想?”
“你是老大,孝敬父亲你不冲在前还让他们呀?”
“我总觉得心里对不住咱爸。”
“你是榆木脑袋呀,到了冬至那天是你爸的生日,你不会当着爸的面和兄弟们说,看他们谁能反对。再说了,在他们的眼里,也许爸还是个负担呢!”
“爸到咱家住哪儿呀?”
“我早想好了,你看走廊挂个帘,里面就可以支一张床,一个老人能占多大点儿地方。”
“好吧,我得打电话通知他们,那帮小子也许把爸的生日忘了。”
王翠花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她娇声娇气地说:“爸要来的话,咱们幸福的日子就又开始了!”
李 玉 门
李玉门是在洗头房里接到李援朝电话的,他当时正靠在柔软的皮椅上,感受着洗头小姐的按摩。自从李玉门被同学拉进洗头房之后,他就喜欢上这个地方,三天两头不来洗上一次,就觉得头皮发痒。小姐白嫩的小手像小蛇一样柔软无骨,总能勾起李玉门想入非非的欲望。李玉门第一次踏进洗头房时,有了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受,同学对他好一顿挖苦,但他不恼不急,当官怎么了,当官就应感受一切吗?再说了,他一个小官,副科级,在大街上一抓一把,就像到省城抓处级到京城抓局级一样。不管怎么讲,当官的感觉真好,多年不见的同学也见了面,走起路来腰也直了起来。李玉门在不知不觉中当了官,又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当官。钱主任宣布他为副主任的时候,他一点也没高兴起来,办公室的同事大小都有个来头,而他有什么呢?如果父亲李德成没有那段艳史,李玉门什么都有了,要少奋斗不知多少年啊!有啥不如有个好爸爸,李玉门信这个。李玉门是非常自爱的那种人,沉默寡言的李玉门在机关里始终扮演着一个任劳任怨的角色,他与世无争,过着平和的日子。在家里,他也是这样,虽然他痛恨父亲李德成,看不起大哥李援朝和三弟李大庆,但他的脸上从没有表现出来。对四弟李胜利他是刮目相看的,妻子林娜娜也说,你家就老四有点儿人样。这话说得李玉门多少有点儿恼怒,但他只能笑着对林娜娜说,这话可别说出来,不然就没有太平日子过了。说这话的时候,李玉门脑海里浮现出了整个家族的人来。现在,李玉门仍然想不懂的是,悬在办公室里一年多的馅饼,怎么就掉到了他的嘴里呢?钱主任找他谈话的时,一语道破天机。钱主任坐在真皮沙发上,满脸肥肉慢慢地堆在一起,于是,李玉门看到了一个很滑稽的笑,这是李玉门第一次见到主任笑。
钱主任说:“玉门呀,有些话我也不瞒你,你在机关也干了很多年了吧?有些事儿你也能想明白。”
李玉门诚慌诚恐地说:“快五年了。”
钱主任仍然笑着说道:“时间也不短了,你知道为什么提你吗?”钱主任卖了关子。使得李玉门更加茫然起来。钱主任依然是笑,过了一会儿说:“办公室里的人都挖门掏洞找人,送条子打电话,就你踏踏实实工作,你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经局党委和组织上认真考查,认为你可以担此重任。”
李玉门要离开钱主任办公室的时候,钱主任语重心长的说:“玉门呀,我就要退了,这个位置早晚是你的,好好干。”
这句话无疑给李玉门注了一剂强心剂,李玉门真想跪在地上给钱主任叩三个响头。叫爹也是心甘情愿的。
李玉门是在同事的冷眼中走马上任的。然而,办公室里的同事没人买他的帐的,不把他放在眼里,和以前一样,叫他小李或是老李的,有了活儿也是往他身上推。李玉门最初是碍着面子,日子久了,他就产生了抵触心理:你们不是不愿意干活吗?好,就让你们闲起来。李玉门第一步通过钱主任,在基层借调了二名女大学生,他之所以选择女大学生是有目地的,管理女人要比管理男人强。但他最终还是选错了,李玉门走得正,不像克林顿那样怕绯闻,但仍然搞得他很被动。最初,女大学生来的时候没有对同事们产生什么影响,销售公司经理的儿子吴小刚还高兴地拍着李玉门的肩说,小李你可办了件好事。但日子久了,吴小刚就品出滋味儿来了,他不再晚来早走了,而是整天泡在办公室看报喝茶,看着报喝着茶也不是长久的事儿。一天早晨,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吴小刚给李玉门递着烟说:“李主任,你看能不能安排我点儿事。”
李玉门知道机关要减员的事儿让吴小刚坐不住了。不过,一声李主任叫得他心里暖乎乎的,他吸着烟笑道:“好呀,去给我打瓶开水。”后来,李玉门在吴小刚的嘴里才听说自已和女大学生的绯闻,李玉门能感觉到吴小刚说的是真话,吴小刚说:“李主任我不信你会搞那两个女孩子,她们的姿色太低了,但是,一个人说了没人信,一百个人都这样说,你不信也不行了,而且还说得有根有据的,你可要当心了,我可不是两面三刀那种人。”李玉门听得毛骨悚然。虽然他喜欢那个叫水水的女孩子,他不会象父亲那样,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第二天,李玉门找了钱主任就把那两个大学生放了回去。那两个女孩子走的时候流下了泪,搅得李玉门心情很不是滋味儿。他只能安慰地说:“活儿干完了,有机会我会想办活调你们上来的。”
李玉门对父亲的恨是刻骨铭心的,父亲当了更夫后,他在学校的地位一落千丈,看老师和同学白眼不算,要好的同学也挖苦起他来。李玉门是聪明人,他用学习成绩改变着自己在学校的地位。几年后,他成为全校学生中唯一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人,同时也收到了林娜娜的情书。林娜娜是学校里公认的校花,背地里同学们都叫她林妹妹,李玉门一直暗恋着林娜娜。李玉门即将上省城读书的前几天夜里,他每天晚上都和林娜娜约会,林娜娜的芳唇和小馒头似的胸让李玉门长久地激动着。李玉门海誓山盟地说:娜娜,我即使走到天涯海角,我的心也是属于你的。林娜娜像小猫似的绻缩在他的怀里,令李玉门感激万分,并想起了父亲。如果父亲仍然当官,如果父亲不去当更夫,他还会发奋读书吗?逆境出人才。李玉门这样想着,对父亲的怨恨也就淡化了。
李玉门是上大二那年的寒假,才体味着了男人的滋味儿的。偷食禁果后,李玉门像吸了鸦片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大三那年,班里的一个女同学总是对他眉来眼去。女同学长得不是很美,胖乎乎的脸很白净,每次瞅着她,李玉门就会产生欲望,他想着林娜娜,也就收了念头。李玉门是发自肺腑地爱着林娜娜。可是,他最终没能逃出那个女同学的诱惑。那天晚上,在校园内的丁香丛中和那个女同学作爱之后,李玉门的心情随着快感的消失惊慌起来,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行为会产生的后果。女同学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整理着衣服说:李玉门你怕了。李玉门没吱声,而是心惊胆战地等下文。女同学道:瞧你这样,别怕,我知道你有个林妹妹,我不会和她争的,天下男人有的事,你也不是最优秀的,我喜欢你,并不能说明我爱你,毕业后各奔东西谁知道谁呀。女同学是开明的,开明得让李玉门无法接受,但他很快就接受了。每次女同学约他,他都没有一点儿拒绝的意思,每次事后他都觉得对不起林娜娜。有一次李玉门问女同学,就不怕让未来的丈夫察觉出来。女同学说李玉门幼稚,说李玉门傻得可爱,并告诉李玉门,毕业后她首先造一个处女膜,这是李玉门第一次听到处女膜可以修补的事儿,不禁怀疑起林娜娜了。
记忆是没有永恒的,正如李玉门无法记住那个女同学的名字一样,毕业时潇潇洒洒的一挥手,就挥去了十五个年头。李玉门从基层干到了机关,从干事当上了副主任,从一个青年变成了人夫人父,在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一直都很傻。
李玉门一直在闭目养神,享受永远是美的。当他的电话包里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也懒得去动一下。按摩小姐如果不娇声娇气地推他一下,并且说:“老板,你的电话。”也许李玉门会让手机一直响下去的。
李援朝在电话里说:“老二,快到冬至了,今年是咱爸六十六大寿,咱们是不是办一下。”
李玉门脑海飞快地转着,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从没过过生日的。他说:“老大,你看着办吧。”李玉门停顿了一下,又说:“最近单位事儿又多,那个会这个会的,都要把我累死了。”
“你当了领导就是忙,你来就行了,别的不用你操心。”李援朝在电话里嘿嘿笑着说:“老三和老四我都通知了,你最好能早点儿回来。”
“我知道了。”李玉门不温不火的说:“我会早点到的,咱们到时候玩四圈,好久没在一起了。”
李玉门挂了电话,才想起了李援朝工作的事,他本想打电话问一下,拿着电话愣了一会儿,还是打消了念头儿。
李 大 庆
走进这个冬季,李大庆就陷入了一个黑色的陷阱里。在李大庆不知道真相的时候,高建设一直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常言道:朋友妻不可欺,但高建设却欺负到了他的头上,使李大庆在不知不觉中戴上了一顶绿色的大帽子。李大庆不知道这帽子戴了多久了,自从妻子方芳下岗后,被高建设请去看服装摊的时候,这帽子似乎就给他戴上了。他觉得头重脚轻,经常会失去理智。李大庆每天晚上都骑在方芳身上穷凶极恶的骂道:“你说不说,我他妈哪儿对你不好,说,快说,到底多久了?”方芳的沉默使李大庆更加恼火,他变着法儿折磨着方芳,但是,方芳总是能忍受折磨,一声不吭。
对男人来说,最痛苦的莫过于在无知中被人推上了小丑的角色。李大庆始终在高建设和方芳之间扮演着这个小丑,每次高建设来,李大庆都乐踮踮地去买酒买菜。高建设是李大庆的高中同学,他们都没有考上大学,李大庆在父亲的帮助下招了工,当上了房产公司的管道维修工,而高建设下了海了,几年下来扑腾出百十万来,这不得不让李大庆刮目相看。他始终认为,朋友的荣耀就是他的荣耀,高建设一有空就开着桑塔那轿车到维修队接李大庆,李大庆每次都很显炫耀地对同事说:“我同学,现在有钱了,我俩是铁哥们。”同事们对李大庆却是另眼相看的,买个服装总会找到李大庆头上,有人求到头,证明了自己比别人强,这种感觉是美好的。同时,李大庆渐渐地在高建设身上找到了这种感觉,但他没想到的是,这种感觉带他进入了另一种感觉,是升华还是坠落了呢!这天晚上,高建设把李大庆约了出去,在一家酒店的雅间里,高建设说:“大庆,兄弟对不住你,你说吧,要多少钱,十万怎么样。说实话,我不能没有你这个哥们,换了别人我一分钱也不会给的。”
李大庆紧紧地攥着拳头,眼里喷着一股怒火,他没想到高建设如此大方舍出十万块钱。
高建设端起了酒杯,李大庆没有端杯,高建设苦笑道:“兄弟,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都什么社会了,要不,我给你找几个女人安慰安慰,现在满街都是小姐,你说吧,要什么样的。”
李大庆仍然没有吱声,冷冷地盯着高建设。
“你别这样瞅我。”高建设放下酒杯道:“咱们是好哥们。”
李大庆突然端起酒杯,说道:“你爱方芳吗?”
高建设摇摇头笑道:“兄弟,现在还提爱,你是不是发神经了!太俗了!太俗了!都什么年代了。”
“不爱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李大庆目光冷冷地盯着高建设,他被高建设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情激怒了,但他仍然压抑着心头的怒火,说:“你说满大街都是小姐,你为什么不去找小姐。”
“兄弟,只怪弟妹太迷人了,说真的,就咱们这交情,我有老婆也会让给你的。话又说回来了,街上的小姐太脏了。”
李大庆端着酒杯站起身,并且走到高建设身边。高建设举起酒杯站起身想和李大庆碰杯。李大庆没有和他碰杯,而是高举着酒杯把酒倒在了他的头顶,一杯酒不缓不急地从高建设光亮的头顶流淌下来,滑落到他的脸上,高建设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起来,失去了血色。
“操你妈,你个王八蛋,小姐脏不脏关我屁事,但你把我老婆搞脏了,这事没完。”李大庆说着,将酒杯扔在了地上,而后愤愤地走了。
李大庆没有揍高建设,因为他没有想出一个解决事情的办法,在他没想出办法之前,李大庆是不会动高建设的。李大庆爱钱,但他不会要高建设的钱,这种钱拿在手里也不会有什么好滋味儿。在李大庆的眼里,高建设是一条营养不良的瘦狗,是不堪一击的。当然,在对付方芳的办法上,李大庆同样也没有明确的目标,他等待着离婚,但方芳似乎没有一点儿离婚的意思。李大庆变本加利地每晚的折腾和折磨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他是深深爱着方芳的,不然,李大庆会选择让方芳净身出门,在他的眼前永远消失。
回忆爱情永远是甜蜜的,在李大庆通过同事认识方芳之后,他已然从方芳身上找到了这种甜蜜。于是乎,婚后的八年里他一直都在这种甜蜜的氛围中生活,从没想过其它的事情。
李大庆回家的时候,仍然是一脸的肃穆。自从他破译到高建设和方芳的奸情后,他在这个家里就没有笑过,方芳同样对李大庆也是敬而远之的。两个多月的沉默使这个家庭失去了生机。
“大哥来电话了。”方芳冷漠地瞅着李大庆。这是她在这两个月里第一次说话。“大哥说爸要过生日,让咱们回家。”
李大庆没有去瞅方芳。
“爸的生日是冬至那天,你看用不用买点什么?”
李大庆明白方芳在努力打开僵局,但他无法把心中的怨气释放出来。
方芳没再说什么,而是转身向厨房走去。
“方芳,高建设说他不爱你。”李大庆冲着方芳的背影说:“你一定很爱他吧?”
方芳停住了脚步,她说:“不,我从没有爱过他。”说完,就进了厨房。
李大庆脸上一片茫然,他想,方芳是爱我的,如果说方芳真的爱我,为什么会红杏出墙呢?此刻,李大庆对今后的生活更加茫然了,沉默不是解决办法,但是,又如何解决呢?李大庆想到了那十万块钱,这十万块钱太有诱惑力了,他无法摆脱十万块钱的阴影。他想到了父亲李德成,想到了哥哥和兄弟们,如果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他们又会怎么想呢?他渴望美好的生活,但是,美好的生活从哪一天开始呢?也许永远不会有了。
李大庆伤感地流下泪来……
李 胜 利
人有了烦心事儿,看什么都不顺眼,从天到地,再从事儿到人,都仿佛在和你做对。李胜利行事稳重,不会因鸡毛蒜皮的事儿烦恼。他很看重自我,也在努力表现自我。李胜利说他不唯心也不唯物,只唯自我。李胜利的唯自我多少有点儿唯心,不过,他认为,他处在唯物与唯心中间,两者可取可弃。可是,李胜利唯我论在石油报社机关没有市场,用他的话说,这是市场疲软。李胜利眼里的机关是个大染缸,好好的一个人掉进了染缸,都会变得事故冷漠,在形而上的氛围中,很难找到自我。李胜利是社会部的记者,刚到报社时,总把自已与社会挂勾,好像整个社会现象都与他有关。几年过后,他的心态开始平仄,他不像主任高远,动不动就阶级敌人似地瞅其它科室。有时,高远主任会悲壮地“想当年”。每听到想当年我们当记者的如何如何,李胜利都只有听的份儿,他听得认真仔细,滴水不漏……。高远主任五十出头,或许是用脑过度,头顶露出了一块亮堂的开阔地,因而,不管在任何场合,都戴着一顶灰色的导演帽。高远主任面色白净,肚皮挺得适度,走路迈外八字,在李胜利的眼里,高远主任有派,这种派不是装出来的,在抬手投足间,都光彩夺目地闪现。这种光彩是硬熬出来的,李胜利有时会想,自已会不会也熬出个外八字来。不过,他不希望熬出青亮的头皮。
这几天,李胜利在电脑前熬得眼眶发胀,被赵老板的专访牢牢地套住了。高远主任让他写这篇稿子时,就觉得里面有点儿猫腻,但他仍爽快地答应了。李胜利是读了赵老板那篇《一种思念》的文章之后,才对赵老板有了重新的认识,他不再是个爱讲浑笑话的有钱人了,而是一个文人,身上还带点儿墨香。
第一次见到赵老板是一周前的事了。高远说赵老板以前是写诗歌的,后来不知为什么不写了,做起了生意。李胜利第一次见到赵老板,就开门见山地问过他。赵老板回答的痛快,他说他被诗歌强奸了,所以就不写了,你看这篇文章怎么样?
李胜利很快就读了赵老板发表在文化报上的文章,他读得心情沉重,他想起了父亲,在父亲的身上看到的又是什么呢?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对赵老板产生了敬仰之情。赵老板说的好:我是用父亲的精神激励我去创造财富,我不仅要精神的,还要物质的。
……这种思念来源于父亲的叹息。病蹋上的父亲老了,其实,他并不老,只有六十六岁。可是,岁月的魔爪不经意地一挥,就把父亲塑成八十岁的模样。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快乐的,他沉迷于快乐的霞光里,生活中的每一步,都唤起一种舒伯特式迷人的深沉。而如今,病蹋上的父亲沉默了,他对自己也是缄默无语的。我想,父亲是在反思,也许,得到的结果就是人生最终获得的真理吧。
守在父亲的病旁,时间在夜的苍穹里呐喊。有什么值得呐喊的呢?我的耳膜叮当作响,一种陌生的文字欺骗我的良知。于是,我努力用思想给寂静画上了句号。
父亲的语句铿锵作响。父亲只有说这些话的时候,才让我产生了六十年代对主席语录的虔诚。是啊!我们这一代人正感受着美好的生活吗?阳光、空气和水一天天滋润着我们,痛苦也变得美好了。虽然,这种美好很短暂。虽然,我们用钻头在石油下面和历史对话。坐着,站着,仰或躺着,让真实沿着我们的干涩的皮肤奔跑。如果,我的父亲,他不对我说那些话,我很难相信,恐惧是金钱制造出来的,美好的生活中除了钱还是钱。那天,在父亲的病床前我只记住了一句话:“你们需要一种精神。”起初,我对父亲的话是坦然处之的,因为,我们不需要精神。真实在奋斗中,结出了硕果,这硕果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这光芒带给我们富足。
审视父亲,就是审视一代精神,这种精神从我的左耳穿过我的右耳。于是,我说“是”。可是,每当我想说“是”时,我都讲“不”,这是被时间练就的、训练有素的一种思维。这种思维不属于我个人,它属于一个群体,一个时代。我想。
我们是否需要父亲的精神呢!在物质面前,精神在淡化,像往糖里加水一样,最终平淡如初。
有些人根本就不喜欢受到别人尊重。我就是这样一个人,狭隘、自私、缺钙。在这个冬季里,我的头颅里一直在下雪。由于一切都腐烂了,就没有什么还会再腐烂了。钱这东西呀!飘落在我头颅里,由于潮湿,由于没有阳光和空气,它腐烂了,很臭。
精神就是财富。可是,我们抛弃了精神,守着财富生存。我们的精神在失去阳光的日子里,变质了,腐烂了。我很想抛弃财富寻回精神。然而,精神远离了我,被钞票扇起了风,吹远了。我疲惫地坐在钻塔的顶端,体验着那形象丰富、紧张无比、多姿多彩、清晰明亮的精神。我多想掏空脑海里的钞票,让远风掠去。可是,我无法做到,因为,它已经腐烂在我的头颅里了。从这一天开始,每个以我开始的句子划掉了,我想将我折起来,就象折一张写着精神的纸片一样。我需要坚硬,要不然,击中我的东西就会穿过我找到自己。我看到知觉比光速更快。我对父亲说,我思念属于你们的精神……
李胜利不相信,赵老板会写出文章,但读过之后,让李胜利兴趣盎然、充满激情地想结识他。于是,他很快就坐在了东方酒业集团老板的办公室里。赵老板的确与众不同,那天,赵老板很深沉地讲述他惊天地泣鬼魂过五关斩六将的创业史。赵老板之所以不同,还在于他很会调节气氛,他眉飞凤舞地讲一段自己的创业史之后,都会说个笑话让李胜利开心。李胜利没想到赵老板会讲到自己的身上,这就让李胜利感到了赵老板的可爱之处了。赵老板问李胜利听没听过隔壁老赵的故事。李胜利摇头道:“没听过。”赵老板品了品桌上的龙井茶笑道:“我喜欢这个故事,你听着,话说有一户人家喜得贵子,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来贺喜。没想到那孩子出生就会说话,而且语出惊人,叫一声爷爷,爷爷一蹬腿死了,再叫奶奶,奶奶倒地断了气,那姥姥和姥爷赶紧就跑,还没跑到门口,都叫那孩子叫死了,如此一来,吓坏了孩子的爸爸,他惊慌失措地摆着手说,别叫,别叫,但那孩子还是叫了出来。你说怎么的?”赵老板卖了个关子问。李胜利笑道:“他爸死了?”赵老板说:“我死了。”说着,赵老板哈哈大笑起来。
李胜利到晚报应聘当记者的时候,一直没有脱去他脸上的学生气。几年下来,他渐渐地成熟起来了,分清了哪些是不可以写,哪些是可以写的。有时,李胜利也会帮朋友写写报告文学之类的文章,混几千块钱花花。不过,这次给赵老板写报道,他是一无所得的。
这天下午,李胜利接到李援朝的电话的时候,他正在询问赵老板为什么弃文从商?赵老板说,这问题我想了很久,在我没经商的时候,总想写出留芳百世的大作,后来,我觉得和我想法的人太多了。赵老板笑了笑又说,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我想,文化可以留给后代,钞票同样也可以留给后代,不是这样吗?赵老板豪爽地大笑起来。
和企业老板打交道,李胜利是不需要小心谨慎的,吃他们喝他们拿他们的,李胜利从没有感激过他们。话又说回来了,和老板们打交道要比和当官的好得多,不用提心吊胆的阿谀逢迎,说不定那一句话会走了火。常言道:官家两个口,从新出版的语海中,李胜利领悟到在一百七十多条以官字起头的话语里,只有十几条是中性的,这反映出了几千年来小民心中的官相。若问官家怎么两个口呢?原来小民看见宝盖下那样的一堆东西,不正是上下两个口吗?最富有文学味道的是:舌头无骨任你拗!可见不当官的舌头是有骨的!小民的骨头硬呀!但是,李胜利的骨头不硬,尤其在于若梅面前,就更加软弱得硬不起来了。这几年来,李胜利和于若梅一直租着房子同居,他们始终在努力存款买房子。虽然父亲开口让结婚住在他那儿,于若梅说什么也不答应。她说:“我不是不想和你爸同住,我是想过独立自主的生活。”当然了,这种生活李胜利也是喜欢的,只是苦于没钱。他曾经想过找父亲要钱。可是,每一次见到父亲,他都无法说出口来。
赵老板的想法是别出心裁的,李胜利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没有钱,他只想活着充实,这也是李胜利当记者的原因。正当李胜利想告诉赵老板的想法精彩的时候,腰带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对李援朝说我会回去的,咱爸的生日我当儿子的能不回去吗?李胜利对李援朝的叮嘱有点儿恼火,就好像我不是儿子似的。他想。
李胜利晚上回家时,带回了两箱东方醇白酒。赵老板说得好,你爸就是我爸,别忘了代我敬老爷子一杯。这话说得李胜利很兴奋,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同时,他也感觉到,人有了钱就需要资本,有了资本才可以更上一层。有点儿头脑的老板们都开始绞尽脑汁地寻找资本了,老板资本从笔杆子中寻找也是一种捷径,写得越高大,就越完整,就越有前途了。这就自然而然的形成了另一种文化圈,这种文化圈也就有了爆满的趋势。但李胜利不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谁会见钱而退呢?
和李胜利生活在一起,于若梅是幸福的,她可以忍耐李胜利的任何过失,令她失望的是,李胜利除了醉酒之外没有任何过错落在她的手里。现在的于若梅已经习惯了李胜利醉酒的样子,在外混的男人没有酒喝还是男人吗?于若梅打心眼里看不起下班回家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永远是平庸的一世无成的。于若梅喜欢喝醉的李胜利,酒后的李胜利是有激情的,而且无话不说的。当李胜利告诉于若梅要回家给父亲过六十六大寿时,于若梅眼睛一亮说正好和你爸商量,看他能不能把房子让给咱们。李胜利伸手揽住了于若梅说你挺黑呀。于若梅顺水推舟倒进李胜利的怀里说我黑什么呀?我想好了,咱想买房子要等到猴年马月呀。再说,如果再不要个孩子,真怕过了最佳生育年龄。李胜利抚摸着于若梅的肚子问你吃饭了吗?
“你还想着我。”于若梅热情地送给李胜利一个吻:“一盒方便面。”
“你以后别吃方便面了,更不能吃那种盒装的,用来装方便面的盒含有聚苯乙烯有毒成分,这能损害人的生育能力,是一种致癌的环境激素物质,在这种容器中倒开水,五分钟后对容器里面的汤检测发现,汤中苯乙烯含量就达到了1-33Ppm。”
“有毒为什么还要生产?”
“这不是你我能管了的的事,以后别吃就是了。”
“给你爸过寿时别忘了说,大不了和他住一块,反正我不想再等了。”
“你怕你老了我不要你?”
“你敢!”
李胜利揽着于若梅笑道:“不等就不等,咱们现在就养儿子去。”
“去一边去。”于若梅笑道:“你喝了这么酒,有了孩子也不健康。”
“美好的生活从今天开始了。”李胜利说着,用力抱起了于若梅。
生 日
冬至这天,北方的雪才跚跚地飘来了,这是一种类似于碎米粒儿的雪。对李德成来说,只要能遮住坦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土地和枯草,就已经很感谢老天爷了。老天爷的恩赐谁不感激呢?北方的雪在李德成的眼里,不再气势磅礴了,不会再有六十年代那种棉花朵样的大雪了。但他仍然迷恋这雪,在他的心目中,这雪能代表着一个人,一个纯洁的人......
李援朝回来就开始忙碌起来,他对父亲的关怀明显多了起来,他不时地问李德成说;“爸,鱼你喜欢吃红烧还是清炖的,爸你看你这件衣服怎么这么脏,一会儿让翠花给你洗洗。”
儿子的孝心让李德成感动了,李德成想起了老伴儿,如果老伴儿还活着该多好呀!这当儿,他又想起了美芸,如果美芸真的来了,子女们会容纳她吗?人的思想都是矛盾的,在矛盾中生存,是痛苦的。李玉门和李大庆带着家小前后脚进了屋,屋里的欢笑显得有些拥挤了,在拥挤的笑声中,李德成感到了家庭有了家的模样。这些年里,来了走走了来的儿子们让李德成多少有点儿失落感,他曾想过,儿子们为何不一起来呢?当然,这话他没对任何一个儿子说,他只是想一想。老四李胜利和他的女朋友于若梅回来的时候,李德成的心里彻底得到了满足。面对着儿子和儿媳孙子们,面对着他的杰作,他很想像在朝鲜的山林里那样,对着美国鬼子的飞机大喊:狗日的,你敢下来吗?当然,李德成目前想喊的绝对不是这句话,而是发自肺腑的一声呐喊,发泄出他心中的郁闷和忧伤,让他从此振奋起来。
李德成是第一次如此隆重过生日。在他曾经过过的生日里,只有老伴儿的一碗面条,但这碗面条也随着美芸的出现消失了。
在儿子儿媳和孙子们的祝愿声中,李德成喝干了一小杯东方醇。他用目光亲切地抚摸着儿子们的脸庞——儿子也老了。李德成感到心酸酸的,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对李援朝道:“老大,去,给你妈也拿一副碗筷,让你妈也感受一下咱们的幸福。”李德成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真的是为老伴准备的吗?
王翠花抢先取来了碗筷,放在了李德成的身边。
李玉门倒了一杯酒说:“咱妈命苦,过上好日子,可她老人家却......”
“什么好日子。”李援朝接过话茬道:“你过上好日子了,并不能代表我们也过上了。”
李玉门没有争辩,但他的骨子里,仍努力抗衡着。
“什么好日子坏日子,来!祝咱爸身体健康。”李大庆端起酒杯,和桌上的菜盘碰了碰道:“虽然咱没用过电脑,咱也懂得上网,来,干杯。”说着,一口干了杯中洒。
王翠花碰了碰李援朝,李援朝会意地举起酒杯,对李德成和兄弟们笑道:“今天是咱爸的生日,你们看,咱爸这日子过得,身边连个人都没有,我想......”
李胜利无意中看到了王翠花给李援朝的暗示,他急忙接过话茬道:“大哥是一片孝心,这事儿我也想过了,孤独的滋味儿很难过的。我打算......”
李玉门毕竟在官场上混过,他从李援朝和李胜利的脸上看出了问题。虽然李大庆一直闷头喝酒,李玉门也能看他好像也有什么话要说。于是,他说:“老大你也别想,老四你也别打算了,有话喝完酒后说,你说是不是呀?老三?”
李大庆抬起头来,苦笑道:“老二说得对,我是个粗人,粗人只会喝酒,被哥们耍,像小丑一样,来,喝酒,喝就喝个痛快。来,干一杯!”
李援朝是固执的,如果不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这酒就没法再喝下去了,他放下酒杯,轻咳嗽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些话我还是想说的,咱们只有一个父亲,我当老大的不能不管,总不能看着咱爸孤怜怜一个人生活吧?所以我想......”
李胜利已经看透了大哥李援朝的心思,虽然他很想说,但是,在哥哥们面前,沉默是他唯一的也是最恰当的选择。从这一点上来看,李胜利似乎继承了父亲的某种基因,这种基因在哥哥们的身上,或多或少存在着。当李胜利偶然看到窗外的雪,他就离开了饭桌,默默地来到了窗前,并感受到了一缕破云而出的曙光照在了他的心头上。那一刻,他很想走进户外,在这那洁净的世界里,呼吸凉丝丝的被雪清洗得异常纯净的空气。李胜利能感觉到走出这个散发着烟味儿酒味儿菜味儿和臭脚丫子味儿的房间的心情,但他很清楚,自己不能离开,只能站在窗口,感受窗外的洁净,如果他想迈出这个房门,必然遭到整个家族的攻击。李胜利不想成为兄弟们的攻击目标,他只能忍耐,忍耐着大哥李援朝春雷般的嗓音的爆炸声。
李援朝慷慨激昂的话终于说完了,他的目光游动在房间里每一个人的脸上,这是李援朝惯用的形式。屋里静得能听到人们的心跳声。二哥李玉门没有立即发表他的见解,仍然眯缝着眼睛抽着烟。李援朝黑红的脸庞被自己发表的鲜明见解搞得很红润,那双眼睛更加炯炯有神了,他最终耐不住寂静对李玉门说:“老二到你了,看你有什么意见。”
李玉门笑了笑,冲站在窗口的李胜利说:“老四你回来,你不是也想说吗?老大说完了,这回到你了。”
李胜利感到李玉门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冲李玉门笑了笑,并看到于若梅正用目光制止着他,李胜利回到了位置上说:“老二,你说吧,我听着呢。”
李玉门笑了笑,没有立竿见影地发表意见,而是先给每人杯里倒了一杯酒后,慢条斯理地说:“老大说的咱们都听明白了,我也不想多说什么,老大说让咱们的老爸到他那儿去住,这我不反对,我赞成,可是老爸那一千五百块钱的退休金是不是跟着去了呢?还有这房子怎么办,租出去的租金有谁收,不会也随着老爸一起走吧?”
李援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就好像被人猛地一把抓去了。这变化没能逃过李玉门的眼睛,他笑着对李援朝说:“老大,我可没说你接老爸回家的目的是为了钱,你怕老爸一个人住着寂寞,我们也是这样想的,远的咱不说,就说8号楼那个老头吧,死了一个月才被邻居发现,如果邻居不热心地给那老头子的儿子打电话,如果收水电费的不天天追上门,谁能发现老头子已经死了呢?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咱爸愿意到老大家去,我也不反对。”
李胜利觉得二哥李玉门说得太露骨了,这话也只有李玉门能说出来。李胜利的目光移向了倦缩在沙发角落里的父亲,父亲老了,父亲的精神已经老了,步履蹒跚的父亲,目光呆痴的父亲。此刻,李胜利脑海中突然呈现出父亲年青时的样子来,那时父亲身体健壮,象一个蒙古摔跤手。那时的父亲在这个家庭有着惊人的震慑力,父亲的目光落在谁的身上,谁都会惊出一身冷汗,父亲从没有动手打过他们,不论他们做错了什么事,父亲总是用目光瞅着,瞅得兄弟们毛骨悚然吓得落下泪来,每到这时父亲就会问一句,以后怎么办?这重如千斤的问话曾压得李胜利喘不过气来,他不知道大哥二哥三哥是否有这种感觉,但他是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而如今的父亲在胜利的眼里,像一具刚刚刚出土的东方木乃伊,黄黑的皮肤紧紧地包裹着骨架,凸起的颧骨没有一点儿血色。李胜利的眼里不禁潮湿起来,一个人只有一个父亲,五年前母亲离世后,父亲就是他们兄弟之间的轴,围绕着父亲这个轴的叶片就是他们兄弟,如果这个轴突然断了,做为叶片的兄弟们是否会四分五裂般做鸟兽散呢?
李援朝一直注视着李玉门,他没想到李玉门会指桑骂槐,他有一股愤怒,要从内心深处喷射,这股怒气已经从他的眼睛里喷了出来,直截了当地喷向李玉门。
李玉门有意避开他的目光,并且眯缝着眼吸着烟。他讨嫌李援朝,看不起他小家子气。
一直沉默的李大庆说话了,他说:“老二,你怎么不说了?”
李玉门笑了笑说:“我说完了,到你说了。”
李援朝接过话茬冷嘲热讽地说:“老三,说说你的想法,咱们就一个老爸,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过,不管到谁家住,大哥我都不反对,只要老爸的日子过得好就行。”
李大庆端起酒杯说:“大哥说的很对,只要老爸过上幸福日子就行,关于到谁家去住吗,这要看老爸的了,就说到我家吧,如果老爸去,我就让儿子住走廊把房间让给老爸。”李大庆突然加重语气说:“可我儿子能答应吗?作业象山一样压着儿子,我他妈真后悔养了儿子,如果就我们两口子,什么都不用愁了。你们都知道,现在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了,我老婆买断了,一次给了八万块钱,这八万块钱能有多大作用,还不够儿子上学用的?我们厂也要带资分流,我现在也没有了什么经济保障,纯粹成了个盲流,如果老爸到我家去住就要带上退休金去,如果这样的话我感激你们,老爸在一天我就有一天经济保障。我会让老爸过上幸福的日子。”
李援朝接住话荐道:“老三,老二说得好,老爸到你家并不能说退休金和房租都给你吧。”
李大庆白了李援朝一眼道:“按你这样说老爸只能到你家去了。” 李大庆动情地对李玉门说:“老二呀,你在石油机关混了这么多年也混了个科长,你大学毕业有学问,不像我没文化,你是当领导的,你的论点一定会独树一帜,你说吧?”李大庆说完,就揣起酒杯独自品尝起来。
“老三,这话说的,我怎么能独树一帜呢?”李玉门知道自已的话惹恼了李援朝,更没想到李援朝会把他引给了李大庆,他苦笑着再次眯缝起眼睛吸起烟来。
沉默使李援朝不安起来,沉默显然对他是不利的。李援朝瞅着李胜利,只有李胜利没表态了,他的沉默是否是想逃避或者说是另有企图呢?李援朝有意识地咳嗽一声说:“老四,到你说了,你是记者,见多识广,你说说爸到谁家住比较好。”
李胜利的目光不得不从窗外收回来,那雪随意地飘浮着,如果是那种鹅毛大雪该多好呀!在胜利童年的记忆里,北方的雪始终是那种战罢玉龙千百万,残鳞败甲满天飞的景象,而如今,城市日新月异地改变,成群的高楼在草原的孕育中一幢幢成长起来了,一座比一座高大,而北方亘古的气概怎么就消失了呢?李胜利先是冲李援朝笑了笑说:“老大,我有什么好说的,你们都是哥,你们说。”
“老四,这话说得不对呀,我们当哥的可不能独断专行呀!”李援朝点了支烟,递给了李胜利一支。李胜利接过烟并没有点燃,他想了想说:“那我就说了。”
李玉门摆出一副悠闲的样子,潇洒地吐了一串烟圈道:“你说吧,卖什么关子。”
“那我可真说了。”李胜利见他们都在听,他说:“爸到谁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领爸去看病,你们看老爸瘦的,狼见了都哭。”
这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李德成。李胜利看到父亲的眼角眨动了一下,显然,这句话击中了要害。父亲那轻轻眨动的眼角,使李胜利想起了童年的一幕,那一幕对李胜利记忆犹新,父亲的诱导为什么不能给兄弟之间一点点启示呢?李胜利的记忆不知不觉回到那个巨大雪球面前,那雪球是李胜利为制造雪人儿滚出来的,在雪球渐渐增大之后,在他无力把雪球儿推到门前之后,李胜利不得不喊正在门前做雪房子的哥哥们,然而,哥哥们对他的求援袖手旁观,正在李胜利急得要流下泪时,父亲回来了,父亲轻易地帮他把雪球推到了门前,并叫来了哥哥们,问他们为何不帮弟弟。李援朝理直气壮地说了句自已的事情自已做,这句话着实惹恼了父亲,父亲的目光像箭一样飞了过来,父亲厉声说,团结互助你们懂吗?你们是兄弟,如果不是也不能看热闹呀,我要求你们能相互帮助,团结在一起行不行?
“爸没有病。”李玉门说:“上周我领老爸去看了,没查出什么病来。”
“没病怎么会这么瘦。”李胜利说:“过去咱爸身体多棒呀,自从妈走后,你们看老爸的身体。”
“老二是领老爸看病了。”李援朝接过话茬说:“老二领的是卫生所,卫生所能看病我也成医生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玉门一脸的不悦:“那是专家门诊,没有关系还看不上呢!”
李援朝显然是被李胜利困惑了,他从没想过父亲的身体情况,如果父亲真的有病,对他来说是一件很头痛的事。走进医院的人不被医院搞得倾家荡产是出不来的。正当李援朝进退两难时,大嫂王翠花暴跳起来,她肥胖的身躯在剧烈地颤抖,她歇斯底里地吼道:“我算看透你们了,现在你们道貌岸然都是个人样了,小的时候你们知道老大好,现在都翅膀硬了,谁他妈还认我们当家的,我算看透你们了,什么亲兄弟,你们合伙算计我们,我们那点对不住你们了,你们也太欺负人了。”
“你怎么了,快坐下。”李援朝扯着王翠花的衣服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有什么好说的,在你们家里,压根儿就没看起我,我从农村来怎么了,我那点比你们差,我偷鸡养汉子了吗。过去过苦日的时候想着大哥了,你们都好了,大哥没用了,你们过你们的好日子吧,我们苦死也不求你们。”
李援朝面如土色,挥手打在王翠花的脸上,王翠花“哇”地一声转身冲出了房门。
李大庆的脸色尤为难看,他没有去看方芳。方芳原本白净的脸呈现出了铁青色,她的大脑皮层里的两种基因相互碰撞起来,她有点儿神经质地说:“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如果不改革,没有下岗没有买断,又那来这么多事呀,谁都知道钱不好挣,谁不想过上好日子呀。”
李玉门说:“话可不能这样说,改革有什么不好的,如果不改革能吃上大米白面鸡鸭鱼肉吗,再说了,下岗是促进劳动力再发展,想想从前的日子,再看看现在的日子,人民的生活水平不知要提高多少倍。”
“老二,这话说的不假。”李援朝感慨万千地说道:“你是大主任,看事儿明白,我在井队干了快三十年了,从没有报怨过,我只能找一个让你们笑话的没有文化没有户口没有修养的老婆。老二,我喜欢吃土豆白菜,我吃着放心呀老二,我不用愁呀老二。”李援朝伤感地发出一声叹息。李援朝叫儿子穿好衣服,在他准备离去时,对李玉门说:“老二,你是当官的,当官的没有办不了的事,咱老爸的病就靠你了,如果用钱,我砸锅买铁也凑。”李援朝语句沉痛地说:“我们,我们只有一个父亲!”
李胜利已然看到了李援朝眼里的泪。李胜利知道,在兄弟之间,大哥家的生活条件最差,每月还要给大嫂王翠花家寄钱。现在,他有些后悔,并庆幸自已没有把话说出来。李胜利说:“老大,你说的很对,我们只有一个父亲!”
“你们都回去吧。”沉默的李德成终于说话了,他声音低沉,似从地层喷出的油浆。李德成抬起头来,用那双混沌的眼看了看屋里的每一张面孔。
房间里的空气突然沉闷起来,所有人似乎刚意识到了李德成的存在。
李德成艰难地站起身,坐到窗旁的一张椅子上,他的目光注视着窗外……一群孩子在雪中追逐,相互扔着雪团儿。不知为何,李德成眼前一片茫然,他很想把心里话说给儿子们听,可话到了嘴边儿,他犹豫了。
“爷爷,你在看什么?”孙子凑上前问。
“你说爷爷在看什么?”李德成的心绪平静下来。
“是玩雪的小朋友们吗?”孙子瞅着窗外说。
“是啊!爷爷想起小时候,你爸和你叔叔们玩雪球的事儿。”
雪已然把城市净化,空气里流动着清爽的气味儿,隔着窗户李德成似嗅到了一种气息。他永远记得,美芸走的那天,一场很大的雪遮盖了草原,那辆运送返乡知青的汽车翻进了路沟……美芸就是在那天,永远陪在了李得成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