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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龙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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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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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 丽 的 灰 鹤》

 首发于《新向导》1999年第5期

丁龙海

草原的春天流动着诗意,目光随意的落处,就能找到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底见牛羊的感觉——暖洋洋的春光在春风中欢快地奔跑,绿了山地、绿了河流、绿了我的心田。

1990年春天,我慢步在呼伦贝尔草原上,感受着五月的春潮。迟来的春天在这里显得很羞涩,远处的苍鹰在蔚蓝的天宇间飞徊,百灵鸟的歌鸣穿破我的耳膜,我目不暇接地扑捉着自然景观,无情间,我看到几只悠闲的灰鹤,在隐蔽的草丛中小憩。我远远地望着,情不自禁地向灰鹤靠去——一百米、八十米、六十五米……灰鹤突然狂奔起来,它像跳高运动员那样,向前方助跑了十多米之后,腾空而起,并且发出了悠扬的鸣叫声……我的目光跟随着远去的灰鹤,眼里流露出关爱和渴望。

“它飞远了,是你吓跑了他。”

这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我一直在集中精力注视着灰鹤,被这突然如奇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声音继续说着,很沙哑,略带着苍老的浑厚,像穿梭在草地上的秋风一样:“观鹤不能离得太近,近了就会惊了鹤,最好用望远镜观鹤……”不用看,我就知道来人是谁了,固井队只有老高发这种声音。我恼怒地回身看老高,本想像其它队友那样搞他几句,可是,笑容可掬的老高让我无法发火。我笑恼道:“老高,你是不是想吓死我呀,这么大个草原突然冒出个人声,你不是有意搞我吗?”

老高仍笑,他说:“怎会呢?知道你们车坏了,就找你玩象棋,这不,我就找来了,本想叫你的,可你刚才的样子,我就等鹤飞了再叫你。不然,你就说是我吓跑了鹤。”

“一会儿还要搞车呢,没时间和你玩。”我用话敲打着老高,有意引老高上勾。

“三局两胜,你赢了我帮你搞车。”老高嘿嘿笑着说:“你们年青人呀,就是太懒散,我年青那会儿,车坏了连夜抢修,那能等呀!”老高仍嘿嘿笑,似乎在自我解释:“也难怪,现在的设备都这样先进了,灰池子也不用下车,不像我们那会儿的老解放了。”

老高是个好人,这是全固井队公认的。不过,好人就是好人,好人的可爱之处就是从不发火,不论你说他什么,不论你让他做什么,他都乐呵呵地帮你。老高是队里最老的固井工了,五十多岁的老高已不再上井了,有时队里人病了,他就主动上井,在井场手脚仍是那么利索。老高的工作是调度,说白了就是更夫,听队里人讲,老高是主动值夜班的。他手里有锅炉房和食堂的钥匙,冬天他就是锅炉工,有时还是厨师。三个月前,我从石油学校分到固井队没多久,就来到了呼伦贝尔石油前线,第一次见到老高是在水房里,那时老高正在往锅炉里添着煤,他见了我就笑着说:“你是新来的大学生吧?”

我腼碘地说:“我是新来的,可不是大学生呀,中专你知道吗?”

老高嘿嘿笑着说:“一样的。”老高似乎想起了什么,说:“你会玩象棋吧?”

“玩的不好。”我说:“你一定是高手吧,有机会我向你请教。”

“行。”老高快乐地说:“找日子不如撞日子,一会儿我去找你。”

那天,回到宿舍后,我向同室的赵国庆打听水房的老头。赵国庆说那老头姓高,叫什么他也不知道,你就叫他老高就行了。在我的心里,直称老高是不妥的,从年龄上看,他比我的父亲小不了几岁,后来,我见了老高就叫他高师傅,再后来,我就和人们一样称呼他老高了。那天,赵国庆对我说:“你千万别说你会玩象棋。”这话听得我目瞪口呆,我说我已经说了。赵国庆笑,是那种很坏的笑,他说:“这回你就惨了!”我惨什么呢?正想着,老高推门进来了,怀里抱着一盒象棋……

现在,我已经领悟到赵国庆的语意了。说心里话,如果老高的棋技能说得过的去的话,我还是喜欢和他对战的。没井的时候,闲得人发傻,虽然队党支部弄来了一个台球案子,最终是狼多肉少,尤其像我这样,边都摸不上。和老高玩棋的时候,我最头疼的是他的烟,他抽的是那种叶烟,烟味儿特别冲,因为他的烟,我时常高挂免战牌,我说:“老高,你就不能抽烟卷吗?你的工资比谁都高,你给谁省钱呢?”老高只笑不答,他仍然抽他的叶烟,烟雾浓烈得像锅炉房的烟囱。

说心里话,和老高对奕了三个月了,他一次也没赢过,有时,我有意让他,他也明知一步将死,可他就是不走。有时候,我急了,点着棋步说:“老高,这不一步就将死了吗?你没看到吗?”老高嘿嘿地笑,说:“我为什么要走呢,把你将死了你到高兴了,那不是我的水平,你再让我我就不和你玩了。”这话说得我哭笑不得,每次都是他来找我,我可没找过他呀。说心里话,老高的棋技远不如他的修理技术,按他的话法,这辈子不爱什么,就爱摆弄车,大车小车有个毛病,老高上去就手到病除。那天,老高败给我后,就嘿嘿笑着向外走,我急跟了出去说:“老高,你不会耍懒吧?”“怎么会呢?”老高嘿嘿笑着说:“你去看看,你们的车昨晚我就和书记搞好了,今天没让你们出车是轮到你们休班了。”我脸色腾地红了起来。

后来,我无意间看到了老高的信,那是从南方的一所大学寄来的,老高说是他儿子的信。但我知道,老高没有儿子,五年前他的老伴去逝后,他就再也没回过油城,一年四季住在前线。再后来,在老高单独宿舍里(因为没人愿意和他同宿),我老意中看到了厚厚的一沓子信。那天我去找老高,老高不在,他的宿舍散发着浓重的烟汗味儿,我本想离开,无意中看到了那个开着的抽屉,那些信整齐地躺在抽屉里,出于好奇,我抽出了几封,信的地址上留着上海、北京、哈尔滨等地的高等学校校址,我正惊奇的时候,老高拎着暖瓶回来了,他先是一惊,而后嘿嘿笑着说:“想找我玩棋了?”我看着手中的信说:“老高,这些不会都是你儿子吧。”老高接过我手中的信,嘿嘿笑着说:“我亲戚多,知道我寂寞,时常给我来信。”

晚上,我们都围着队部那台二十英寸的黑白电视,这是我们唯一观看外界的工具,由于我们离最近的新巴尔虎左旗也有三十多公里,除了购买日用品,很少有机会出去,队上总说公司要给换台带彩的,可我到这儿就知道,这个消息是二年前的事了。老高把这台电视当成了心肝宝贝,他把电视擦拭得一尘不染,有事没事就用那条很黑的布擦拭。虽然图象模糊不清,老高始终认为是天线的事,于是,他有时就换外面铁杆子上的天线,那些天线都是他自制的,效果好了,也没人表扬他,电视效果不好,老高就倒霉了,谁都会说他几句。

说实话,我只看到了呼伦贝尔草原美丽的一面,那年夏天,我的心情和草原一样。可是,过了秋天之后,我就听到了时间的流动声划破了草原的夜空,我眼里的草原不再美丽了,冬季的草原上,西伯利亚寒流向刀子似地割裂草原的神经,于是,草原呻吟了,一切的美好都在这一刻消失了。这时候,我已经开始抽烟了,开始喝酒了,并于一次酒后从车上掉了下来,造成了小脚骨折。于是,在这个冬季,我回到了油城。如果,不是因为那对绒布制成的灰鹤,不是因为那封简朴的信,我不会对草原有如些深的情感……母亲到医院送给我邮包的时候,我比母亲去取这个邮包时还要惊喜——地址是呼伦贝尔新巴尔虎左旗。显然,这是队里寄来的。我打开邮包,我看到了一对绒布制成的灰鹤,尖长的鹤嘴是用木枝雕刻而成的。包里落下一封信,这封信对折成方形,我很就心地把信展开,一排歪歪扭扭的字迹跳进了我的眼里……

小张,你伤了,我心里很难过,人处久了,就亲了,好好养伤,别不回来,你有学问,我没文化,有学问的来了就走,你可不能走,在(拿)哪里都是给党工作,我知道你是党员,是党员就要到艰苦的地方来断(煅)练。

一名老共产党员

我的眼睛潮湿了,看着属名:一名老共产党员。我脑海里呈现出老高的样子来,那时,我真想像灰鹤一样飞到呼伦贝尔草原,叫老高一声:“高叔!”

岁月不经意地一挥,十年过去了,而我没能再回到草原,这一切都因为我的父母,我不得不按父母的意图座进了机关。在这个世纪之春,我做为公司的慰问团的一员来到了呼伦贝尔草原,从堪探队到钻井队,最后来到了固井队——这里的条件远比十年前的野营房好的多。走过慰问的程序之后,我的目光寻找着熟悉的面孔……我失望了。那天晚上,在召待所里,意外地来了几个陌生人,他们见了我就笑,我目瞪口呆地看他们,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说:“真是当官了,老朋友都不认识了。”“赵国庆。”我激动地跳了起来:“快坐,快坐,如果你不说话我还真认不出来,来的时候我就想找你们,瞧你们变得都换了个人似乎。”“你可没变呀!不像我们常年在野外变化快”赵国庆说:“来的都是老朋友,你一个个认吧?”于是,我不得不一个一个地认,认得满屋的欢笑声。

这天晚上,我们喝了蒙古白酒,吃了手扒羊肉。后来,我问起了老高?赵国庆说:“三年前就退休的,已经回油城了。”一个朋友接过话存说:“去年,队里收了个邮件,你猜邮的是什么?”另一个朋友说:“是一台彩电,比队里的二十寸大多了,是二十九的呢!”“是谁邮的?”我问。“不知道,属名是一名老共产党员。”

我想起了老高,想起了十年前的灰鹤!

这个春天,不知为什么,我迫切地渴望见到老高。在朋友的帮助下,我找到了老高的地址,并在一个周末,在那座高层的楼里,敲响了老高房门——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我报了名后,那小伙子说:“我叔在新城饭店过生日,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新城饭店是油城有名的酒店,没想到老高老了老了还潇洒起来了。在路上,那个小伙子了解了我的目的后,说:“我叔这辈子没享过一天福,今天是他六十六岁大寿,我们兄妹特地赶回来给她过寿,老大也该来了,他在海南。”

“老高是你亲叔吗?”我问。说心里话,没想到老高有这么多亲戚,我不得不对此产生怀疑。

小伙子笑,笑得很憨厚,他说:“比亲叔还亲呢?没有我叔,就没有我们今天。”

我突然想起了十年前老高抽屉里的信……

此刻,我脑海里呈现出了老高的身影,渐渐地,那身影化成了一只美丽的灰鹤。纯洁的灰鹤,伸展翅膀,在蓝天上化成了一朵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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