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丁龙海的头像

丁龙海

网站用户

文学评论
202212/02
分享

《沉默的羔羊》

——论丁龙海小说《与羊有关》的动物叙事

潘洋

羊,作为一个经典形象时常出现在艺术作品中,甚至成为某些作品的主要叙述对象。一只羊的命运会如何,任人宰割或是寿终正寝,始终无法改变的是其失语的处境。正如那些一生都陷入泥泞的人,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消亡。黑龙江作家丁龙海在其小说《与羊有关》中也尝试着描绘出羊的经典形象。文中以两只羊为叙述对象,看似动物的叙事方式,内核中又蕴藏着人的叙事。小说是写人的文体,尝试用多种风格,多种方式书写最复杂又最单纯的“人”是其目的。文中表面上将动物性和人性拆开,放置于两个不同的物种身上,实则不然。

文章开头待宰的羔羊为腹中之子跪在“屠夫”面前,没有哀嚎,只是流泪乞求。但这对夫妻没有为之动容,仍然对其开膛破肚。人类自诩为万物的主宰者,为了生存可以无情地对待其他动物。当人与兽的情况置换,可以发现舅舅同这只待宰的羊也并无区别。他们身上承担了一系列的任务与意义,以受难者形象存在,承担着满足他人生存需要的任务。在强大的种族面前,弱小者无权拒绝。屠户夫妇需要在这些羊身上谋取利益,顾客需要买羊肉获得饮食,这种受难自带着某种商业性质。只有羊牺牲自己,屠户、购买者的利益才会得到满足,他们也由此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加害者。以“我”为代表的“好心人”对羊的命运抱有同情,只是无力解救,使得“我”的解救者形象在纠结与矛盾中得到丰富。于此,由一场利益争夺而引发的受难者受难,加害者施暴,解救者无力的场面形成,并在一只羊的动物性叙事中得到延续发展。

在讲述故事的过程中,作者采用两条时间线,创造了同构异质的两个故事。以“我”作为故事的串联者,一条线介绍我在当下看到的待宰的羊群,另一条在回忆的带领下重新组织起我与舅舅、头羊黑眼的故事。细究不难发现,这两条线索其实存在着同一个故事模式,都是受难者受难的故事。在羊作为叙事主体的故事中,羊是受难者,“我”承担解救者职能。在舅舅的故事中,舅舅则为受难者,而“我”依旧是个无力的解救者。英国动物学家德斯蒙德·莫利斯曾提出“现代都市实则无异于囚禁人类的动物园”的观点,身处于都市的“我”看似没有遭受什么困厄,且抱有善心,可承担起解救者的责任。除却多种现实因素,“我”的漂泊无根则是城乡交替却无法打破屏障的围困感和无力感。我游荡在街头巷尾,游荡在乡村与城市间,除了游荡却无处可去。“我”怀着一颗热切的心想要帮助他们,却实在无力伸出援手。舅舅同羊,在“我”的眼中成为可置换的同一角色,他们的受难起到了推动故事前进,表现悲怆场面的核心作用。同时也引出了解救者承接受难者遭遇,并作出反映与举措的行为。只不过解救者因其无力而始终承担着巨大的心理负担。这种受困与解困,为叙事的发生发展产生重要推动力。虽然解救者是无力的,并不能做出实际意义的行动。但这一形象的出现就如同文学存在的意义,能带来一种精神慰藉。结尾看到血水时胃里产生的痉挛,到最后感觉那只失去的小羊仿佛轻靠在我的心窝。其中可以看出“我”虽然无能为力,但是热切帮忙的心境却与施害者的残忍,旁观者的冷漠形成十分鲜明的对照。“我”将美好愿望的种子播种进读者的内心,唤起隐藏在内心的温暖。只是受难者们没有自我解救的能力,面对艰难处境,反抗的无济于事使其崩溃,最后只得以死收尾。这种不得不死的处境,仍是作者在小说结尾处的一声叹息。

《圣经》中写道“我就是羊的门。我就是门,凡从我进来的,必然得救,并且出入得草吃。我来了,是要叫羊得生命,并且得的更丰盛。”上帝主宰着一切事物的命运,可使其繁荣兴盛。但从事件的背面来看,羊作为管制对象其被动地位也十分明显。那只即将被屠的小羊无法移开割向脖颈的刀,作为母亲也无力保护自己的孩子。它看到的只有冰冷雪白的刀刃和黑压压的看客。颈间的绳子是有形的囚禁,而无力挣脱的命运则将其永远困在心中的围栏。临别时黑眼听到我嘱咐它要听舅舅的话而流泪了,甚至舅舅去世时它依然选择跟随主人。黑眼们的存在表明了一种态度,它们虽然是动物,显然精神上与人类接近,并用眼泪实现了与人类的共情。也正是这种精神上的智慧才能感知到处境的危机,使它们十分清楚自己无能为力的肉身,在人类面前,除了奉献无法换取任何价值,只能做一个行动上的滞后者。它们一生都在为人服务。面对非自由、被禁锢的、压抑的生活,处于弱势地位的人是无力同“强权”抗争的。小羊的下跪和舅舅的逝世都在说明这个道理。然而无处发声又给予了本就狭窄的生存环境更为严峻的考验。这些隐藏在乡村和街头巷尾的庶民们生活在尘埃里,不会被人看见,被排斥在边缘处,更没有发声的权利。他们最大分贝的语言或许就是被裹挟在人群中微小的啼叫声。他们对生存的敬意不知该寄托于哪里,仅仅是未经本人同意的被卷入。他们常常陷入沉默,一次次被剥夺说话的权力。

文中的羊存在两种指向,一是作为羊本身,是单纯的动物。产奶、割肉、献羊绒,偶尔冲动,大部分时间温顺。二是构成了羊的意象。不仅是动物本身,还是结合了人性与兽性双重性质的文学意象。通过对两只会流泪、通人性小羊的描摹,发现选取此类动物意象的根源在于人和这温顺的羊存在相同的特质,即同时面临反叛的无力和庶民的失语的生存困境。他们没有潜逃的可能性,更无处可逃。在社会中一路碰壁,跌跌撞撞地前行是常态,但却越来越清晰地发现规则永远是强者为弱者制定的,他们被推向了美好生活的边缘化,即便用异化后的声音为自己呐喊,仍不被理解、无人问津。作为人的社会属性不断被各种规则撕裂,直至化身成为沉默的羔羊,继续接受自己即将被屠宰的命运。所谓强者自救,胜者自渡,看似强大的舅舅敢于争取利益,希望通过努力拯救自己,这与默默接受一切现状的表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其实无论反抗与否,对于小人物来说结果都是一致的。只是舅舅在争取中获得了尊严,丢失了性命,而表哥则选择用尊严与发声的权利换取更长久的生命。沉默将是存活于世的通行证。

作者通过对羊这一沉默动物的刻画,从故事未开始前就获取了读者的心理认同,在阅读的过程中又确认了其受害者们的身份,牢固了底层人民的联盟阵营。同时也刻画出了一个体积庞大、力量弱小的群体在喧哗浊世中的群体性沉默。而这无法逃离的命运将始终压抑着民众的思维模式和行为模式,也为文本厚度的拓宽拓深留足了空间。

潘洋,文学硕士,就职于黑龙江文学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