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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溪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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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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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水,水,水 (一)

童年

水,水,水

(一)

夏日里的清晨,我跟着母亲去牛塘子挑猪食水,路上遇见挑水回来的婶婶、嫂嫂们、她们各自迈着轻快的步伐,每个人都笑眯眯地跟母亲打招呼。我望着她们桶里浑浊、黄色的水,问母亲,她们为什么这么高兴?母亲说:“可不是,煮猪食最费水了,若是要到六、七里之外的石老箐背水,一天非得两趟不可,现在能在自家村子的牛塘子挑猪食水、牛喝羊饮的水也不用愁了,不用想就知道这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除了能节省大把的体力不说,还能拥有好多的时间去打理家务和做些地里的农活。”

牛塘子是一个大泥坑,像一口巨大的锅,嵌在村背后的黄土地里,容纳着村庄周围石山上淌下来的所有雨水。解决着村子里牲畜大半年的饮水问题,也是村民洗衣服的唯一场所。我问母亲,牛塘子为什么要叫牛塘子?母亲说:“关于牛塘子名字的来历有两种说法,有人说,老辈人的时候,牛塘子本没有名字,它还淹死过好几个小孩,说来也怪,后来由于它淹死了一头牛,以后就再没淹死过小孩。村民们为了纪念那头牛,就给它取了个牛塘子的名字。还有人说,由于它里面的水,不可以供给人吃,只可以供牲畜来饮用,叫它牲畜塘子吧!不合适,就用牛作为牲畜的代表,于是就有了牛塘子这个名字。当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们说的牛塘子名字的来历看来都有道理。”

夏天的牛塘子,下一场雨变一个样,蹭蹭蹭水位直往上涨。等雨季要完,牛塘子的水也就要满了。由雨水淌成的牛塘子,途经漫山遍野而来,全被一路的黄泥巴渗透变成黄生生的泥巴水。风吹来,掀起的黄色波浪,一波接着一波朝牛塘子边缘的黄泥巴打来,在阳光的照耀下,牛塘子的水显得更浑浊了。

到了秋天,雨量减少,牛塘子的水位随着牲畜的饮用日趋下降。浑浊的水经过沉淀而慢慢变清。到牛塘子来洗衣服的人越来越多。午后的牛塘子是孩子们的乐园,大孩子洗衣服,小孩子玩泥巴、玩水。二姐洗衣服,我在她身旁玩,不知怎的,她脚一滑掉进水里,向着里面滑去,只剩下脑袋露出水面。周围洗衣服的大妈婶婶们呼喊着要找长竹棍。我扯起父亲的大长裤,抓住一只裤腿,摔了另一只给她。等大人们拿着竹棍赶来,二姐早已湿漉漉的站上岸来。自此之后,那几个大妈、婶婶逢母亲便夸我是个聪明的孩子。其实当时只是凑巧父亲的大长裤正在我眼前,连想都没想就那样做了。在我看来,孩子掉进牛塘子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我掉进去过,几乎我的同伴都掉进去过,都是周围洗衣服的大人拉出来的,有时用手,有时用竹棍。在牛塘子周围晾衣服的栅栏里,隔不远处就有一根长竹棍躺那儿备用。

接近傍晚,牛塘子里的人们都相约着要回家,老人妇女们扯着嗓门催促所有的孩子快回家,一会儿山上的牛羊要回来饮水了。塘子里顿时一片寂静。过不了多久,夕阳西沉的时候,成群的牛羊一帮接一帮的赶来饮水。牛蹄声、羊脖子上的铃铛声、牧羊犬的叫声、放羊人的吼声......寂静片刻的塘子顿时又热闹起来,金色的阳光照在白色、黄色的牛羊群倒影的水面上,水面被牛羊们贪婪的吮吸弄出一层一层金色的微波,甚是好看。

牛塘子闹小鬼的事在村里流传了整个秋天:独身二大爷在牛塘子边上的烤房里守着添火烤烟,半夜里迷迷糊糊看到一群蓬头垢面的小鬼,正在用烤房里的火烧嫩玉米棒子吃。他揉揉眼睛摸出腰间的小砍刀:“你奶奶的,你二大爷一个人吃饱就全家不饿,还怕你一群小饿死鬼?你二大爷今晚……”不等他骂完,只听扑通扑通一阵响声震彻牛塘子。他点着火把,壮起胆子、目不转睛地往牛塘子里瞧了好一阵子,也不见任何动静。他的心里开始发毛,莫非不是小饿死鬼?难道是从前被牛塘子淹死的小水鬼?二大爷被吓得不轻,赶紧跑回烤房,可是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火塘里原先快烧熟的嫩玉米棒子不见了,而是又一批新玉米棒子进了火塘。地上还堆放着一些。真有小鬼?饿死鬼?水鬼?二大爷吓得一口气跑回家,把门栓紧,躲进被窝里。想着烤房里的火快要熄灭、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满满一房烟叶可千万不能闪失火啊!豁出老命也要保住这房烟叶,他不顾一切赶往烤房。奇怪!烤房里的火被添得正旺,地上还给他留着几包烤好的玉米呢!关于这件事,村里大人小孩议论纷纷,我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问父亲,他说这世上无鬼。问母亲,她说二大爷遇见的真是小鬼。远远地看见二大爷赶着一群羊走来,我小跑着迎上去要问个究竟。还没等我说完,他狠狠地扬起鞭子,要凑我,鞭子还没落下,他大声叫喊:“快,我的羊跑了,你奶奶的......”他边跑边回过头来骂我:“你这小死鬼头,别以为我不知道,竟然还敢来耍麻我,要不是看在你们还帮着添火烤烟的份上,我怕是早向队长说清楚,看你们怎样交代那些玉米,还有你们扔牛塘子水里的石头?......哎!我的羊跑了,快等等我,你奶奶的......”。“什么?小鬼头?我?......哼!明明是生产队的羊,还说是你的羊......”对着二大爷渐渐消失的背影,我站在风中大声嚷叫。

冬日里,牛塘子里的水越来越少。就快要干了,当水塘干成稀泥的时候,是制作土基的最好时机。土基是用稀泥,加上少量新鲜松针混合后、用方形模具制成的方形泥块,晒干后可以用来围院砌墙。有需要土基的人家在牛塘子里各自挖取稀泥制作土基。这样的日子持续几天,稀泥也干了,塘子里就留下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坑来。这时的坑里就能冒出一汪或多或少清澈的水来。开始半天、一天的水出得大些,可以用瓢来舀。慢慢的便要改用勺子才能舀得起来,还得慢慢地等,我们把它叫作逼水。逼水这种活就是孩子们干的事了,各自守住自家制作土基时留下的坑逼水。或者坑多的会把一个坑送给另一个小伙伴来逼水,但前提是以往他送过给自己、或者是以后他还能够送给自己的情况下。这样我就只有观望别人逼水的份,因为父亲是村里的老石匠,我家从来不需要土基,从不在牛塘子里挖坑取土。望着清澈透亮的水,好生羡慕,它比塘子里任何时候的水都要干净、清亮,几乎可以用来人喝。我在塘子里闲逛,看会不会有别人不要的坑,但等到的是别人不要的也不会送给我。他们会送给有两个、三个甚至四个坑的小伙伴。平日里,在别的事情上可不是这样的啊!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我才闷闷不乐地回家。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一条红色的大龙来到牛塘子,它仰首挺胸、张牙舞爪、嘴里喷出巨大的水花,漂亮极了。塘子里的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当水就快要满的时候,龙突然不见了,水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我急得大喊:“龙!……龙……”身子一阵生疼,是大姐的一脚准确地踢在我的屁股上。接下来是她的骂声:“龙?龙?你给是要得疯病了?白天闲足逛够,晚上就有力气来发疯,牛塘子的水都干了,以后连猪食水都要我去石老箐背。以前我三天背一趟水供人吃就可以,这以后一天最少也得背两趟,有时还要三趟才行!去石老箐,一个单边六、七里路,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你不知道......”大姐说着说着睡着了。摸摸生疼的屁股,我却再也睡不着,想起流行在小伙伴们之间一个传说:很久很久以前,牛塘子是一年四季都有水,并且很干净、清澈,人畜并用,任何人都不准在里面洗衣服。相传里面住着一条红龙,有一年,小左香的老祖祖偷偷地拿裹脚布在里面洗,龙一生气,就飞邻村红龙洞去了。想着想着便恨起小左香的老祖祖、恨起小左香来。盼着天亮去牛塘子的坑里看看还有没有水。因为我知道,昨天一过,就很少有小孩还会去牛塘子,坑也就不分是谁的了。至于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们能盛水的容器都满了,还也许是因为坑里确实是没有水了。

天刚蒙蒙亮,大姐起床要去石老箐背水,我跟着爬起来,她将我按回床上骂道:“死尼姑,这时候爬起来找死,快睡下。”我只有乖乖地躺下,等她出了门,我偷偷地遛到牛塘子里去看看。这一看,可把我给乐坏了,每个坑里都有亮汪汪一潭水。我高兴地回家叫上母亲,她挑着桶,我拎着小锑锅,拿一把舀饭勺。母亲这个坑里舀到一小锑锅,又从那个坑里舀到半锑锅。二、三十个坑,不一会儿就舀满两桶水。母亲高兴地挑水送回家,然后又挑了两只空桶来让我一个人守着慢慢地逼水。不知怎的,这以后一个坑里总是逼不了几勺水就变浑,逼不起来了,好不容易才逼满一小锑锅。空荡荡的牛塘子就我一人,偶尔来过一、两个,看了看,也摇摇头走了。直到吃早饭的时候,母亲来挑水,我才逼到半桶水,而且还很浑浊不清,又被热辣辣的太阳晒着,我觉得自己好没用而急得大哭,母亲却对这半桶水很满足,不停地夸我能干,还说过几天就给我买过年的新衣服。一想到要过年,所有的悲伤都消失掉,小跑着跟母亲回家去了。

牛塘子从此寂静。过年那三天,是我们小孩最开心的日子,我们穿着新衣服,相约着到处跑着玩耍,跑遍村子的咔咔角角,当跑进干涸牛塘子里的时候,我们就比赛大声念:“春天过,夏天来,夏天来,雨水到,雨水到,牛塘子里赶热闹......”一遍一遍,看谁念得又准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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