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老母亲

    母亲去世已经多天了，这几天，脑海中总是浮现老母亲沧桑的模样。情到浓时，泪水不由自主的滑落，五十多年的母子情，一夜决绝，作为子女，甚至没来得及同母亲好好聊聊天，听听她的絮叨。

    在老兄家照看时，由于母亲天性爱热闹，即使年近九十了，由于摔断了腿，腿脚不灵便，也要每天扶着凳子到阶基上歇歇、看看，偶尔有人经过，照例一脸微笑，热情招呼——不管认识不认识，她都如此。我知道，寂寞告诉她：多一分热情，也许多一份热闹！但进入今年，母亲已明显不如从前，说话时声音小得有点听不清了，再也没有了力气跨出门槛，只能坐在靠门的床沿上呆呆地看着外面的世界——子女自忙，不可能每天都陪在她身边聊天，所以，爱热闹的母亲也习惯了孤寂，习惯了一个人的世界。回想几十年母亲的性格，这种日子，真是难为了老母亲。

   母亲是农历三月二十四日生日。早在春节期间，我们兄弟就商量着，到了母亲生日那天，儿孙齐聚，共同庆贺一下母亲进入九十岁的生日。那天，我们都是按时到了，但母亲没有按例笑脸相迎——因为她已不可能扶着凳子站起来迎接我们了。走进母亲的卧室，母亲躺在床上，看到我们，一脸高兴，问我们今天怎么回来了，吃饭没，在不在家睡（这是母亲见到我们惯用的的三句话）。进入老年，母亲开始出现痴呆症状，痴呆症状的显著特点就是：过去的事历历在目，现在的事转瞬即忘。所以我们回家为她庆祝生日，她也不知道。要是母亲不痴呆多好，她至少能够知道，她的儿孙们都回来了给她庆生，儿孙满堂，那是多么的幸福！

   母亲一生生了十个孩子，仅留下我们兄弟三个，姑且不论失去其余七个孩子是怎样的一种哀痛，单就生养我们成长，也是费尽了心。母亲奶水少，我们兄弟三个几乎都是借助别人的奶水生存下来的，在感谢我们乳娘大爱的同时，也对母亲为了养活我们求姑告奶时的无奈怀着深深的敬仰。在生活极度贫困的时代，我们能够活下来，实属不易，母亲养活了我们，实属伟大。

   在我的印像中，母亲或许也没有那么多慈母情怀。记得小时候，由于家庭贫困，十多岁了，身上没有一分零花钱，无奈只能到高山上去砍柴变卖。有一次，十五岁的我挑着一担柴火卖给了供销社的厨房，称重是82斤，母亲得知后，没有夸赞我的勤劳和努力，倒是喋喋不休数落我，说我力气太小，说我不如上边邻居家的孩子能干。即使下雨的早晨，只要我想睡个懒觉，母亲照例是嚷嚷不休，除非我起床来罢休。凡此种种，当时心中确是也有很多抱怨，别人家孩子父母宠爱万分，而我们小小年纪总是在一种责任的重压下生活。现在回头看，我真的得感谢母亲，她的看似冷漠无情的管教，成就了我今天的吃苦耐劳精神，也让我从小懂得了责任和担当。

   母亲生性爱热闹。六七十岁时，腿脚也还很灵便，每天吃完早餐，她都要上下两里转一圈，在领居家家长里短，玩个半天才回家。大概在80岁开始，母亲的白内障已经较严重了，有一次，一个邻居去世，她竟然和送葬队伍一起转了四五里地，回家时路过一座石拱桥，一脚踏空，摔断了股骨。送到医院，医生不答应动手术，说是只要保守治疗，两个月以后，母亲竟然能够扶着凳子移动了，但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能去远门了，一直到去世，整整十年，就在一方小屋子里上上下下，再也没有体验外面世界的精彩！

   父亲去世时，我没有送终，到现在还是抱憾。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我们三兄弟约定，好好待母亲，娘在家就在，娘在我还是儿子，虽然年近半百，我还很年轻。为了珍惜亲情，我和二哥约定，不管多忙，确保每月回老家去看望母亲。每次回家，母亲看到我们，总是一脸堆笑，呼唤着我们的名字，未落座就提要求，要我们在大哥家睡。老年痴呆的母亲忘记了是否吃饭，甚至忘记了是否白天黑夜，独独记得她儿子的名字，记得那一份母子深情。

   由于工作较忙，每次回家我们都是匆匆忙忙，口头答应母亲在大哥家睡，当母亲没有注意时，悄悄地溜走了，现在一回想母亲那一双渴望的眼神，一股酸味充溢于心。很后悔为什么老是把工作忙当做托辞，不能满足母亲对于亲情期盼的小小要求。“父母在，不远游”，我懂得这句话的含义，“陪伴是最好的孝顺”，我也知道这个理，但我以为母亲身体很好，来日方长，不在乎“朝朝暮暮”之间的陪伴，谁知最后匆匆一别，再回家时，母亲已不能再与我们说上一句话。

      2018年5月12日，我和二哥接到大哥的电话，说是母亲不行了，于是我们匆匆赶回了家。走进母亲的房间，母亲伏在桌沿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我们呼喊着她，母亲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看着我和二哥。——她已经不能说话，但听到我们的呼唤，还是尽力地抬起了头，我们分明看到，母亲的眼角有一滴泪水——我们知道，母亲即使年近九十，她依然有着对这世界太多的牵挂，尤其是看到儿子们回家，她肯定有着许多心里话想说。

   看到母亲病重的情形，我们知道，她已经耗尽了人生的最后一丝精力，随时可能离我们远去。晚上，我们三兄弟守夜，以防母亲不测。一开始，母亲很平静，熟睡了一般，我们庆幸母亲状况有所好转。但到了13日凌晨两点左右，只见母亲吃力地推开被子，用手敲了敲靠近床沿的桌子，接着长叹了一口气，就这样，凌晨2:35分，母亲平静地离开了我们。她知道，我们都很忙，她不想多耽误我们，死都不想给我们增加负担，在临终之前能够见见我们，她知足了，离开了！虽然母亲的离世对她自己而言是一种解脱，但于我们做子女的而言，真的留下了太多的遗憾和后悔。

   所以，我想劝劝作为子女的人们，父母在，多回家，哪怕听听唠叨，也是亲情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