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清河水

万文昌

多年不回老家，对老家那条蜿蜒曲转的小河甚是怀念。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可儿时从家去学校读书，我却要三次跨过同一条小河，一天两个来回过河十二次。一直不知道这条小河叫什么名字，或许它根本就没有名字。在我们常过河的两处地方，各有一座石桥，于是大人们说这河就叫石桥河。

其实印象中“石桥河”代表的不是河，而是两座石桥附近的房屋、摊点，以及人们。比如大人们常说，去石桥河买烟，去石桥河打米，去石桥河玩牌……

因为附近的十多个自然村落，如果不是有大宗物品交易，人们一般是不会花更多时间去五六里开外的场镇上做买卖的，习惯成自然地就把离村小学校仅几百米的“石桥河”当作了交易场。

石桥河的其中一座桥是石拱桥，一条通往县城的老公路横跨其上。近十米高的半圆形大拱，由数百块条形大石垒砌而成。上小学时，夏日炎热天，同学们总爱到拱桥下戏水玩耍。那时的水真清啊，清得可以看见河底游动的鱼。让我记忆最深的是一个叫“志”的同学为表现自己水性好，从高高的桥墩上往下一跳，一个猛子扎进河里。等他浮出水面，手里抓着一条鲫鱼，嘴巴长吸了一口气大笑着说：哈哈，居然这样也能捉到鱼。可随即发生的事把我们吓呆了，他的额头冒出血来！大家连忙查看伤情，还好只是撞到了河里的小石头上，擦破了头皮。

另一座石桥是平桥。桥中央竖起一整根大方石立柱，支撑起两块分别从两岸铺过来的巨大条石当作桥面。上小学时，我们天天从桥上过，却最怕水枯。因为河水一枯，桥就显高起来。平桥没有栏杆，往往一个人是不敢走的，要么等有同伴赶来手牵手一起过桥，要么就绕道走，穿过附近的村庄去学校，可这样又要面对被狗追咬的威胁。涨水还好，即使没过桥面一点点，我们都能蹚水而过。

平桥下面是妇女们洗衣服的好去处。哪怕是在冬天，时常也能看到成群结队的妇女在这里洗衣服，洗铺盖被条。他们有说有笑，嘴里哈着白气，冻红的巧手把撵衣锤举得老高。“邦……邦……邦……”木头锤子此起彼伏地打在“新三年旧三年”的衣物上，演奏出一连串美妙的乡村交响乐。在这里他们暂时忘却了寒冷，仿佛这里的水是暖和的。一如我的记忆，一切总是美好的。那时没有洗衣机，没有自来水，河是乡村的生命之流，也是洗涤万物的自然神水。

后来离开老家到外地读书和工作，家乡的小河总是会出现在梦里，如同我的血液，总在我的身体里奔流。可一度听说小河枯竭了，变成了一条污黑的臭水沟，让我的心一阵阵疼痛。这才知道赫拉克利特是对的，此河非彼河了。前些年曾经带着儿子回过一次老家。路过小河时，我犹豫了很久，脚步放得很慢很慢，因为我一直在想，该不该对儿子讲，这是一条河，曾流经我童年生命的河。

前面说的小时候上学路上要过三次河，我只讲了过两座桥。其实那两座桥只隔着几十米的距离，虽然中间隔着一个大石坝，河水沿着石坝边，从平桥缓缓流向拱桥。在隔平桥上游一百多米的地方，有一口老井。圆形老井安放在小河正中间。老井是用巨石凿空而成，由于井底青苔密布，虽水清见底，我曾多次俯身查看，一直没弄清井底的结构。问过很多人，可都不知道老井修建于何年。有老人说，这口井是天生的。我虽不信，却也无法洞悉其真正的来历。多年前河水清时井水也清，后来河水变浊井水仍清，如一颗明珠镶嵌在河床上，抑或是河之眼。这里没有桥，人们却从此处过河。小时候去上学，先得跨大步从河这边突起的兀石跳到井沿边的大石头上，踮一踮脚，再用力跳到对面的河滩沙地，爬上岸后才是前行的正路。上个世纪末曾有一年夏天大旱，小河断流，老井却依旧不急不缓地冒着甘泉。那些天，等水的人们在井边排起长龙，排了好几里地，从井边排到公路，从白天排到晚上……

前些年，我时常就想，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没人禁止孩子到河里洗澡，妇女们还在河里洗衣服洗铺盖，甚至附近的居民在夏天还经常把牛牵到河里“滚水”，都没能让河水变浑变臭。那后来又是什么原因让河水变浑变臭的呢？后来几乎家家有了洗衣机，在农村也很少看到牛，学校也禁止学生下河洗澡了，人们似乎也越来越讲究卫生。那又是什么原因让环境受到污染呢？

我思考的问题，肯定有不少专家学者和相关领导更早一步思考。这一点毋庸置疑。

十多年前习总书记就提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科学论断。特别是十九大报告指出，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全国人民必须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全面落实绿色发展理念，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坚持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基本国策。自2016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和国务院办公厅联合印发《关于全面推行河长制的意见》，地方各级党委、政府有担当尽职责，真抓实干，锐意进取，按照党中央、国务院安排部署，水利部门会同有关单位多措并举、协同推进，全面实施河长制，加强水资源保护，加强水污染防控，加强水环境治理，加强水生态修复，加强涉水执法监督管理，取得了非常显著的成效。

前不久因事路过老家，特意去了“石桥河”。走过拱桥，踏上平桥，不由朝桥下望去。水清了，水深了。一股河风迎面吹来，那种久违的沁人心脾的归宿感油然而生。两岸的河柳摇曳，倒映在水中，似与鱼儿嘻戏玩闹，把人的心绪再一次拉回了童年。那种淡淡的幸福的忧伤，让人心痒痒。我们虽回不了童年那一去不复返的旧时光，但我们可以体味和回想，把童年往事说给下一代听，还有那条蜿蜒曲转的小河，还是那条清澈明净的生命之河！想到这里，我不由加快了脚步，朝河中老井走去。

掬一捧泉水入口，细细品味，再吧嗒吧嗒嘴，做出一个意味深长而又意犹未尽的动作，引来一群放学归家的孩子捧腹大笑。我也由衷地笑了，因为我从孩子们的眼中，看到了童年的自己，仿佛童年的小河就在眼前流淌，它并没有随岁月一同老去，反而越发地年轻妩媚光彩迷人。

本想打听一下老家这条小河的河长姓甚名谁，但一想还是算了。因为不管是谁，我想他都会和我一样，一定希望人心是善的而不是恶的，一定希望河水是清的而不是浑的，一定希望老百姓的日子是越过越好的。因为天下人心，都是相通的……

（“河长制”征文）2018-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