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文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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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子快要成熟的时候，起风了。田边稻草人使劲地挥动着他柔弱的双臂，呼啦呼啦的大吼起来：“丰收啦！丰收啦！终于丰收啦！”紧接着稻田里的稻谷们跳起舞来，谷浪此起彼伏。稻子们微笑着站在妈妈的肩头，或睡或醒，一副甜蜜而安适的样子。只有稻草妈妈们，幸福的神情中略显出一丝忧伤来。当风吹动路人的衣袂，吹走他满脸的热气时，他不由地哼起歌来。他索性解开上衣纽扣，心里的那种愉悦之情洋溢于表，仿佛要用歌声对风——也对秋天说：你吹吧，就尽情地吹吧，稻子就快成熟了，吹凉快些，我好回家割稻呢！
风吹到离山脚最近的那块小稻田的时候，沉睡中的大谷和二谷慢慢苏醒了。妈妈摇了摇她们姐妹俩，说：“都醒了啊？”
大谷说：“妈妈，我们真的必须离开你吗？”
小谷说：“妈妈，我们不要离开你。我们不能没有妈妈，呜呜……”
原来她们母女联体连心，在大谷小谷的睡梦中，稻草妈妈已经告诉她们稻谷家族的家史，她们母女将永别。
稻草妈妈叹了口气说：“哎——谁叫我们是稻谷呢，熟了，就要被人割了剥了皮煮成饭吃掉。我被火烧掉倒死不足惜，只是你们……哎！我曾经也是一粒最优秀的稻谷啊。去年，也是在这个季节，我不想死，就拼命地逃，一直逃到现在这块田里，再也跑不动了，身体也开始发胀，原来已是冬去春来，到了生根发芽的气节了。我就在这里长成了一株水稻，生育了你们俩！如今秋天又来了，又是收割的季节，等镰刀把我割倒后，你们就趁机逃走吧！”
小谷说：“那，田里的其他伙伴怎么办？”
妈妈说：“不要管那么多了，各管各自的！”
大谷说：“妈妈！我们都不要死，你还是带我们一起逃吧！”
老稻草弯了弯腰，凄惨惨地说：“傻孩子，为了多给你们供给养料，我把根深深地扎进了泥土里，就只能等着镰刀的来临了。再说，我已经老了，没有了再生之力，与其逃到荒野里腐烂，还不如在烈火中焚烧自己，就算我了却上辈子偷生所欠下的债吧……”
大谷和小谷听了都哇哇地大哭起来。世上只有妈妈好呀！她们把妈妈的肩头搂得更紧了。
过了好一会儿，大谷小谷哭累了，她们渐渐止住了哭声，在妈妈温柔的爱抚下又慢慢地安然入睡了。
大谷们开始做起梦来。妈妈多想她们一直这样做梦做下去啊，年轻的梦多么美好——是的，年轻的梦都是美好的，就像自己曾经年轻的梦，即使哭了也回味无穷。
“快栽快割！快栽快割！”催收鸟欢快地叫个不停，叫得稻谷妈妈的心一颤一颤的。
人们开始割稻了。泛着白光的镰刀呼呼地舞着，稻谷们一片片倒下。近了近了！快要割到大谷她们这边来了！妈妈连忙摇醒了她们，吩咐道：“注意，等我被割倒时，趁我们摔在地上的一刹那，你们就借势挣脱，然后逃走！切记路上一切小心！”
小谷又要哭，妈妈怒斥道：“不许哭！都什么时候了，希望你们俩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就不要分开，无论逃到哪里都要相互照顾。噢，你们最好是能逃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在那里去生根发芽，繁衍后代建造属于你们自己的家园……”
“呼——”的一声，一道眩目的白光在妈妈的脚下闪过。
“妈妈——”大谷小谷不约而同地高声惊叫了一声，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顿时失去了知觉。
大谷醒来的时候已不见了妈妈，离她不远处躺着小谷，大谷艰难地移动过去，唤醒了小谷，轻声说：“我们上路吧！”
要知道，大谷小谷们的个子非常的小，行动起来特别的慢，所以可想而知，这次漫无目的的旅行——不，是逃亡生活，路途是何等的艰辛！
初秋的太阳还是很热情的，简直热情得有些过分。大谷和小谷热得有些受不了了。树上的知了不知是高兴，还是热坏了脑子，总是“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
大谷说：“小谷，太热了。我们找个地方歇歇吧。”
小谷说：“好吧，真是太热了。前面有一棵树，我们到下面遮阴去。”
她们来到大树下面，顿觉舒服了许多。也有了一丝凉风。可一想起在田里，快要与妈妈分手的时候，那风吹得妈妈的心都一颤一颤的，她俩就有些后怕。
小谷抬头看了看树，树的叶子一动一动的舞蹈着，正和风说着情话。小谷惊诧地对树说：“你喜欢风吗？”
树埋头道：“当然喜欢啦！有了风，我才不会寂寞！”
大谷看着树荫外的炎炎烈日，不禁想到，大树为我们遮挡太阳，难道他不怕热吗？谁为他遮挡阳光呢？大谷忍不住抬头用敬慕的眼神望着大树，她想问大树，却欲言又止。
大树似看出了大谷的心思，缓缓的沉沉的说道：“我在这里已经生长了一百多年了，已经习惯了日晒雨淋的日子。并且我需要阳光来进行光合作用，也需要雨水的洗涤和养分的供给。哦，你们稻谷不也一样，从秧苗到成熟总是离不开他们的！这夏天和初秋的太阳是利害了一点，可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看到你们在我下面快乐舒适的样子，我心里也特别高兴！”
下午，天气渐凉了。大谷和小谷决定告别大树，继续上路了。
她们还记得妈妈临别前的话，往荒无人烟的地方逃。可一路上，大谷和小谷各自的心里都在犯嘀咕，为什么大树就那么伟大呢？可以活上几百年都没有死掉，而且还可以助人为乐，真是不可思议！哎，要怪就怪自己太矮小了吧。她们都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可也难免生起一丝愧疚和些许羡慕来。但一切都在她们各自的心里，谁也没有表露出来。
当她们默不作声地来到山脚下时，天已经黑了。于是她们决定就在山脚下过夜。
小谷在睡梦中见到了妈妈，妈妈也非常想念她们，她们母女仨在小谷的梦里抱头痛哭。然而小谷是真的哭了，还喃喃地喊着 “妈妈……”
哭喊声惊醒了大谷。
大谷说：“小谷小谷，你为什么哭呢？想妈妈了吗？”大谷边说边摇了摇小谷。
小谷回答了声“嗯！”大谷就说：“睡吧睡吧，不要哭不要哭！”
望着天边那一轮忧伤的钩月，大谷一时没了睡意，不禁思念起妈妈来。
可就在这时，只听“呼”的一声，一只猫头鹰拍扇着巨大的翅膀停靠在大谷们的身旁。紧接着“叽——”的一声惨叫，啊，一只田鼠！一只可恶的田鼠已毙命于猫头鹰的利爪下。
猫头鹰看见了大谷们，说：“好险！”
大谷和小谷吓得说不出话来。要是猫头鹰再来迟一步，她们一定已成为田鼠的口中之物了！她们的心都差点儿碎了，连旁边的小草都惊得一抖一动的，却不敢出半点声息。这么惊险的时刻，叫谁不恐惧呢！
猫头鹰安慰她们说：“没事了！以后一定要小心，现在田鼠正在寻找冬粮呢！”
大谷和小谷一夜未眠。天亮了她们便继续赶路。她们走啊走啊，走了好几天才来到半山腰。在这几天中，她们也曾再一次遇到过危险。
那天傍晚，是刚下过雨，一只被大雨淋湿了羽毛的山鸡发现了她们。山鸡正准备跑过来吃掉她们时，正好有一只甲虫从他的面前飞过，而且挑战似的把那一对翅膀弄得嗡嗡嗡的震山响。于是山鸡兴奋得仰起头追那只甲虫去了。可这愚蠢的落汤鸡忘记了自己的翅膀湿透了飞不起来了，就扑愣愣地追了一阵没追上甲虫，脚还踢到石头，让他的身子重重的摔了个大跟头。他爬起来才一边骂“这鬼天气！”“这该死的雨！”一边一瘸一拐地朝大谷们这边走过来，心想捉不到甲虫就只得吃两颗谷子了：哼，在这荒山上，又下了雨，能吃到两颗谷子也算不错的了。他边想边在心里给自己的狼狈和落魄找起借口来。可山鸡来回转了好几个圈，也没能找出大谷和小谷来，气得他竟自己骂自己：“怪了怪了，你这个笨蛋，怎么这么糊涂，‘捉虫不成还倒失两颗米’，真倒霉！哎，走了走了，要是遇上狐狸那才叫真的倒霉呢！”山鸡真的就这么摇头晃脑的逃也似的走了。大谷小谷躲在暗处又是害怕又是好笑。等不见了山鸡的踪影后许久，她们才松了口气，从主动把她们掩护起来的草丛里钻了出来。
前面说到她们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了半山腰。大清早她们便遇到一只啄木鸟在给一棵老树治病。
这时太阳还没有出来，东边的天空却已是霞光万丈。
“笃笃笃……”只见啄木鸟并不从虫钻的洞里捉虫，而是在一节光滑的树干上为老树开刀。
大谷惊奇地问道：“啄木鸟医生，你怎么在好树干上开洞，而不在虫洞里掏虫子呢？”
啄木鸟埋头说：“害虫狡猾哩，钻了洞再转弯朝上！笃笃笃……”
不一会儿，啄木鸟就从新啄开的洞中钩出几条虫子来。可他并没有把害虫吃掉，而是杀死了扔到地上。
小谷目瞪口呆地问：“你为什么不把害虫当美食吃掉呢？那可是你自己辛劳所得呀！”
啄木鸟就告诉她们说自己已经吃饱了。可吃饱了更不能停止工作。如果不抓紧时间把害虫弄出来杀死，老树就会受更多的痛苦和折磨，甚至会死掉。所以作为森林医生不能只是为了自己的食物而工作。
大谷和小谷都很感动，便把她们逃亡进山的前因后果及全过程向尊敬的啄木鸟先生和盘托出。
啄木鸟听了叹了口气说：“哎！你们的妈妈太爱你们了。可这山上也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呀！山上没有水而且是非常贫瘠的。你们的生长却需要有充足的水和养分，否则将无法生存！我劝你们还是回到山下，回到农田里去吧，那儿才是你们的家园，那里才有适合你们的土壤和环境。你们在山上不被干死就会被鸟类和鼠当食物吃掉！”
大谷和小谷一想起途中的几次遇险，就知道啄木鸟的话是千真万确的了。于是她们连忙道过谢转身下山。
可她们怎么也记不得来时的路了。山中本就没有路，到处都是荆棘丛生，野兽出没。小谷急得快要哭了。还是大谷拿定了主意：“只得往低处走了，到山脚下再想其他办法。”
此刻太阳已经完全跳出了对面的山坳，照得森林里一片亮堂。
大谷们没用几天就来到了山脚下。在她们下山的时候，一片片黄叶开始下落了。落叶纷纷向她们投来惊异而好奇的目光。
有的说：“呀！你们快瞧，有谷子从山上下来了！”
有的叫：“喂！山上怎么会有谷子呢？真是稀罕事！”
有的喊：“山上能长谷子吗？真是怪事……”
大谷和小谷是连滚带跳地下山的。面对黄叶们的话语，她们感到十分的尴尬，。幸好，一路上并没有再遇到什么危险。
山脚下有一簇盛开的鲜花丛。小谷看见几只蜜蜂在采蜜。小谷说：“在春天里，也就是我们很小的时候，蜜蜂怎么不到我们身上来采蜜呢？我们身上也有花粉呀！”
大谷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蜜蜂是益虫，去问问他吧！”
她们一起问去问蜜蜂。
蜜蜂告诉她们，她们是风媒花，不用他们传粉，只要风一吹就扬花了，就能长出稻子来；而他们所采的都是虫媒花。他们的工作既给花儿授了粉，让花朵能结出果实来，同时又采掘花粉回去酿蜂蜜糖。
小谷认为蜜蜂的讲话真有意思，忍不住又问道：“你们酿蜂蜜糖干什么呢？”
蜜蜂摇了摇头说：“哎！前几年连年大旱，粮食产量很低，有的田里几乎颗粒无收，人们有的吃野菜吃野果，有的吃树叶吃树皮吃秸梗，村子里死了不少人。今年可算是老天有眼，终于丰收了， 不会再挨饿了。我酿蜜为他们庆祝呢！我会无偿地把蜜糖奉献给人们！”
大谷知道蜜蜂的工作是很忙碌的，便说：“蜜蜂，我们不打扰你了，我们决定到村子里去看看，然后再作具体打算。”
一路上，她们不时就见到几座新坟坐落在不远处，与丰收的繁荣景象显得格格不入。
“不是说丰收了吗？怎么还死这么多人！”大谷不由得激动了起来。
一群正在搬家的蚂蚁路过。一只很有见地和威望的老蚂蚁抽出身，跑过来说：“这些新坟都是活过来的人把前几年里死在野外的人的骨头拾起来重新埋葬的。要是在前一两年里，你从这条路走过，总会见到几具白骨躺在路边的！”
真是毛骨悚然！小谷听了立即把身子往大谷这边靠了靠，怯怯地说：“真可怕！”
老蚂蚁得知大谷和小谷正要往村子里赶后，就说他们也正往那个方向搬家，可以顺道载她们一程。
村子里，大谷们见到人们并没有因为丰收而庆贺。整个村子被灾难的阴影笼罩着，不闻鸡犬声，不见牛羊影，到处一片死寂。人们把痛苦深深地埋藏于心底，化悲痛为力量正拼命地劳动着。
大谷只在村子旁观望了一会儿，拉着小谷就往田野里跑：“我们快到田里去，做好准备为明年的丰收尽自己的一份力吧，我们不要逃跑了！”
田野里静极了，只有蟋蟀不时还在唱几句哀伤的单调的秋歌。
两个衣服破旧的瘦小男孩正在田野里拾柴火，差不多的模样，让人分不清谁是哥哥谁是弟弟来。起风了，就那么一丝，却强劲有力，扫得大谷们身上硬生生地疼。然而风路两边的草木一动也不动。只见风把不远处的一些枯树枝枯秸杆使劲地往小男孩们这边吹，很费力气的样子。男孩们一边擦拭额头上的汗，一边微笑着把柴火捡到自己的背篓里。小谷甚是不解，便拉住风的衣角问：“你们为什么这么尽心地帮助这两个小男孩呢？”
风停住脚步说：“助人为乐是件无比快乐的事情。你看大树为别人遮阳蔽雨，啄木鸟为树治病，猫头鹰捉田鼠，七星瓢虫吃蚜虫，还有……在人类社会中的英雄更是不胜枚举。总之助人为乐是一种优良传统，值得我们每个人去继承和发扬。”
风侧身望了望男孩们又说：“哎！这两个小男孩真怪可怜的。前几年自然灾害中，他们的爸爸妈妈全被饿死了。他们成了孤儿，可他们一直坚持自食其力，拾稻穗挖野菜捅鸟窝拾柴火，一直相依为命，竟奇迹般的活了下来。现在所有人都在暗地里尽力地帮助他们呢！”
大谷看了看小谷，伤感而坚定地说：“我们恐怕等不及明年了！”
小谷会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们的灵魂经不起那么长时间的煎熬啊！”
风听不明白她们的话，轻声说：“说什么呀？我听不懂呀！也罢，我得忙下一趟去了，再见！”
风一溜烟就走了——其实比烟还快一百倍。
大谷领着小谷一同来到两个小男孩的跟前。其中一个男孩发现了她们：“呀！两粒谷，好精壮的谷子！”然后迫不及待地用手把她们捧了起来。
另一个男孩接过大谷和小谷，放在左手掌心，用右手食指碰了碰她们，然后双手合在一起，虔诚地道：“这真是我见到过的最饱满最完美的稻谷。”
小谷听了心里就痒痒的飘飘然，大谷连忙严肃地提醒道：“别忘了我们不是来听赞美的！”
这时，只听“呼呼”的两声，田埂边上的两具稻草人挥动着双臂倒下了。他们没有一丝的悲伤和痛苦，他们是舞蹈着倒下去的，如同小溪汇入江河般毅然决然而又坦然，没有半点犹豫。稻草人对风说：“加油啊再努力些吧，把我也吹到那两个男孩身边去！与其让我行尸走肉般站在这里，不如让我在火焰里风光地死去。”
天边的夕阳如血，染得云霞映红了半边天。风歌唱着，用尽全力工作着。
两个男孩一人抱起一个稻草人。
一个说：“够烧好几天了，我们送些柴火给刘奶奶吧！”
另一个说：“这几天我们可以多抽点时间去帮刘奶奶干活了。”
“哎，刘奶奶也真够可怜，没儿没女的，眼睛又瞎了，比我们还悲惨好多倍！这几年真不知是怎么活过来的！”
“听说她老伴被日本鬼子给杀害了，儿子也在抗日战争中牺牲了。她是军烈属呢，全国人民都是她的亲人，都在帮助她呢！”
“天灾人祸啊，真难预料！谁叫咱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死了呢？我们就当刘奶奶是我们的亲奶奶吧！”
“对，我们一定要照顾好她……”
两个小男孩又背又抱的带着柴火回家去了。当然，在其中的一个男孩的衣兜里，还放着两颗不同寻常的稻谷。
小男孩们住在石房子里。墙壁看来倒很坚固，只是“屋上无片瓦”，稀稀的一层茅草铺在房顶上。只要天一下雨，房顶就会漏水进来。本来每年初冬，等山上的茅草长老了，勤劳的男孩们都会去割茅草来盖房，可经过一年的风吹雨打日晒雪压，上面的茅草就逐渐变少变薄，变稀变旧了。男孩们想，现在要漏就让你漏吧，天还不冷，等秋天一过，我们就割茅草换新的！
一个小男孩开始生火了。他们的锅是吊起来的，没有灶。火焰呼呼呼地往上窜，映得小男孩的脸绯红绯红的，眼珠子也忽闪忽闪的。不一会儿他的脸就被弄黑了，就像小学生在野炊一样（当然，他们没机会上学）。
另一个小男孩从瓦缸里抓出两把米来。这是昨天他们用手一颗一颗地剥去拾来的稻谷的皮得到的米，非常珍惜。有一粒掉地上了，小男孩就弯腰捡了起来，放到地上的一只破碗里。然后他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了顿，说：“哦，这里还有两颗好谷子呢！”
他边说边从衣兜里掏出那两粒稻谷——大谷和小谷。
小男孩开始剥谷了。先被剥皮的是大谷。剥皮！这于她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啊！可是她强忍着，她想一定要给小谷做好榜样，绝不叫一声苦，喊一声疼！
只一瞬，大谷被剥成米。没了皮的大谷——还叫她大谷吧，大谷洁白如玉。大谷忍着剧痛在心里苦笑说，没想到原来没了皮的自己还如此美丽。
风偷偷地溜进了石屋里。锅底的火燃烧得更旺了。
轮到小谷被剥皮了。她心里害怕到了极点，不敢想象被剥皮时的那种感受。可她还是坚强地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看人家大谷，连哼都未哼一声，我们是干什么来着？奉献！不惜献出宝贵的生命！小谷这么想着，心里边就坦然多了。她咬紧牙静静地等待着。
可当小谷的皮被剥掉的那一刹那，还是痛得她使劲地抖动了一下。就这么一抖，她掉到了地上的柴火中。
啊！那不是妈妈吗？小谷忍着疼痛睁大了双眼，她终于看清了，那是妈妈，分离了一个多月的妈妈呀！只是妈妈的身体变黄了变干枯了。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妈妈呀！我好想你呀妈妈！哇呜呜哇哇呜……”
小谷不顾一切地大声哭起来，哭得妈妈一愣一愣的。妈妈把她翻来覆去的看了个遍，才看清了小谷——自己无时不刻不挂念着祝福着的女儿啊！
燃着的柴火哔哔啵啵地炸响着，火苗呼呼地乱窜着，湮没了小谷的哭喊声，小男孩们什么也没听见。
妈妈说：“你怎么这么傻，跑到这儿来做啥？还被剥了皮！还有大谷呢？快告诉我大谷呢？”
小谷说：“大谷和我一块儿来的，她也已经被剥了皮，正等着水开了下锅呢。”
“什么？你们疯啦！别人是逃也逃不掉，你们却是专往火坑里跳！真是气死我啦！啊啊……”妈妈被气得全身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正在这时，站着的男孩蹲下身子掀开柴火找小谷。小谷一边往下落一边听见妈妈在怒吼：“快给我躲到最下面去，不然你就完啦！”
小谷大声答道：“不，我们在此是来奉献自己的，我们已经决定不再逃跑了！”
火苗呼呼地向上窜，锅里的水也开始滋滋滋地响了起来。
烧火的男孩说：“一颗米找不着就算了吧！”
蹲着的男孩就不再找了。
妈妈说：“现在你一个人逃还是来得及的。哎，反正也顾不上大谷了。你就一个人逃吧，虽被剥了皮不再有生育能力，但还是能生根发芽的，还可以快快活活地再过上一辈子，这样才不枉我的一片苦心啊！”
“不！我亲爱的妈妈，我们是真的作了决定，决不会逃跑了，请相信我们的决定吧！”于是，小谷平静地向妈妈讲述了自己几十天逃亡生活的全过程，所见、所闻、所感，都一一讲述给了妈妈，听得妈妈也哭了，在心里，在灵魂的最深处哭了。只是她的身心早已枯干早已没有了眼泪！她具有这么好的女儿，可马上又要失去她们了，她怎能不哭泣呢？
妈妈知道无论怎么也劝不住小谷们了，就平静地说：“好吧，我的好孩子们，就让我们一起献身，为人类贡献自己的一点力量吧！再见了，孩子！”
妈妈不再留念，随即和一些枯草让男孩放进了锅底下的火焰里。
小谷也纵身一跃，跳到了烧火的男孩的脚边。男孩惊奇地喊道：“那粒米！我找到了！”他把小谷捡了起来，递给了蹲着的男孩。
男孩用手捏了捏小谷，还用嘴吹了吹，然后才放到盛着米的破碗里。
小谷找到了大谷。小谷对大谷说她见到妈妈了。大谷就问小谷妈妈在哪里。小谷就说妈妈在火焰里。
这时，锅里的水已经开了。小谷又说：“妈妈正在火焰里跳舞呢，看，把一锅的水都煮开了！”
大谷说：“妈妈已经到锅里了，她在水里跳舞。”
小谷说：“她还将到天堂里跳舞……”
男孩端起破碗。大谷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滚滚沸水里。紧接着是小谷，还有一粒又一粒的洁白如玉的大米们，也跟着跳了下去，跳进了舞蹈着的沸水里。
她们将在水里舞蹈。
她们将在人间舞蹈。
她们将在天堂舞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