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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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山，天下道教名山。
山下景仰，拾级攀登；极顶眺望，风云入胸；遐想古今，问道苍天。
问这华中腹地绵亘八百里的巍峨群山，为何山势如此奇特？天柱峰峭拔作势、高耸入云、威仪独尊，诸峰环绕拱卫、倾斜俯身、朝拜虔诚，这“七十二峰朝大顶，二十四涧水长流”的亘古奇观，可是造化模仿人世间的场景精心打造？山岳本无情，情因人心生，蓦然置于如此绝顶颠峰，接受如此朝拜的高贵礼节，即使鄙夷崇拜与迷信的雅士高人，也难免如堕云雾、精神愰惚，何况我等世俗之人又岂能不手足无措、浮想联翩？
问这天柱峰头是谁之神力，为何造出如此酷似玄武之身形？抬首望天、挺甲负重、曳尾扫云，一只活灵活现的神龟，浮游于峰峦起伏之细浪，吐纳天地阴阳之正气，静观世间风云之变幻，品味万物新陈之代谢，尽享岁月过往之静好。如此肖形毕真的天造神物，难道真是道人所敬畏的修炼成仙之真武化身？不知古人竟有如此巨大的观察力与想像力，是星象之家苦苦寻觅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现实版本的灵光乍现，还是修道之人反复演绎太极两仪八卦时的谶语应验？
问这山中宫观庙祠牌坊，为何如此恢宏庄严？祈雨应验、就地敕建的五龙宫，重宇深院、宽阔幽深的净乐宫，迎日纳月、劝人坚修的磨针井，石凿榫卯、皇帝榜书的玄岳门，凌虚度云、仿若阿房的玉虚宫，巧借山势、如城似莲的太子坡，高低起伏、亭桥相接的琼台观，摩天接云、金殿眩目的太和宫，登天摘星、人界天分的朝天宫，翠环宝座、吐雾纳云的紫霄宫，“花色浮空，映山绚丽”的榔梅祠，嵌崖临危、浑然天成的南岩宫……九宫二观三十六庵堂七十二岩庙，穿越两千余年的风雨，为何还这般巍峨壮观？丹墙翠瓦，翘角飞檐，木构石砌，铜铸金鎏，立险峰，嵌绝壁，隐密林，列溪涧，依山就势，错落有致，遵循皇家建筑之法度，营造“真武修仙”之氛围，演绎道家堪舆之神秘，蕴含“仙山琼阁”之意境，彰显“天人合一”之思想，构筑学道求仙之圣地，这一轴风云洇染、智慧挥洒、血汗饱蘸的水墨长卷，不知能有多少人能解得其中真味？这“五里一庵十里宫，丹墙翠瓦望玲珑。楼台隐映金银气，林岫回环画境中”的道教名山，不愧为“亘古无双胜境，天下第一仙山”，只是在此置炉炼丹、悟道参禅，不知数千年来有几人得道升天？几人福寿长生？
问这一方山水，为何历代皇帝如此厚爱钟情？是云蒸霞蔚、福地洞天之道家仙境，是至高无尚、万山来朝之皇权象征，还是天赐玄武、国运寿宁之吉祥寓意，赢得唐太宗遣吏朝山祈雨，赢得元成宗诰封“武当福地”，赢得明永乐帝遣吏率军民、工匠二十余万，延续十二年大修宫观，才有了“四大名山皆拱揖，五方仙岳共朝宗”之气象，才有了金碧辉煌“皇室家庙”之森严？只是“亿万金钱耗费时”，年年香火祭祀鼎盛，江山社稷还是易手，“空使苔荒永乐碑”，这不是占尽天道先机和地道灵气，终须人道相佑才是正道的最好注解吗？
问倚危立险的南岩宫，为何还要设置“天下第一香”案？是为摹仿万山朝金顶而焚香以拜，是为缅怀真武修炼飞身悬崖而献香以祭，是为讨好玄武大帝以搭上御骑巡视而假香以求，还是为求得“福寿康宁”而燃香以祈？悬空于万仞峭壁的龙首石，一炷龙头香的奢念，三米长的惊魂路径，不知为何成了许多虔诚信徒的阴阳生死分界线？祈求保佑平安却保不住自家性命，这不是求神求仙求道，莫若求自己的现实说教吗？
问山中道人，为何张三丰德行独标清芬？“朝饮九渡之清流，暮宿南岩之紫烟”的武当道士张三丰，化太极、阴阳、五行、八卦之哲理，融于一吐一纳、一招一式，创造出“以柔克刚，后发制人”的武当拳，难道真的是从武当山一场灵蛇与喜鹊的争斗中顿悟出太极妙理？拜真武大帝于天柱峰上，卜地结庐于展旗峰下，高官厚禄不为诱惑、皇帝召见不肯前往、众人寻找不知所踪的张三丰，“臣居草莽原无用，帝问刍荛苦有情。敢把微言劳圣听，澄心寡欲是长生”，放浪形骸之心迹付与《答永乐皇帝》诗中，那是武当山独峰危崖的风骨塑造出特立独行的性格吗？将博大精深的武当武术传诸后人的张三丰，成就了“北宗少林，南尊武当”之称誉，自兹出家之人可消疲除烦、养性修身，黎民百姓可祛病御疾、健体强身，华夏子孙可共御外侮、壮我国威，那是武当山万木葱茏沐雨露、“万丈雄山势欲奔”的气度植入灵魂后的旷世情怀吗？
问天道，问地道，问仙道，问神道，问人道……
问日月星辰，问江山社稷，问帝王苍生，问生死祸福……
这世间何为道哉？道家开山鼻祖老子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又说：“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身处巅峰绝地、恍若仙界的金殿，抚摸着身旁冰冷无情的石构扶栏，观察着眼前聚散不定的云涛雾浪，聆听着宫观传来庄严肃穆的道教清音，呼吸着清风送来的草木馨香和游人香客挤挤挨挨的汗味，心头漾起万千思绪，沉溺于感官之见，却无哲理之思，岂能知“道”为何物？又怎解得“道法自然”？真不知有多少疑问，该从何问起，又该向谁发问啊！
（2018年8月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