揆度

王粲，在襄阳古城墙上，一座楼以你的字命名——仲宣楼。

漫步城墙，登临高楼，日光耀目，汗流浃背，凭轩遥望，开襟俟风。模仿你孤傲的姿态，吟诵着你《登楼赋》的辞句，试探着走进你忧郁的灵魂。

此时的你，应该正倚楼北望、栏杆拍遍吧？楼宇敞亮、清水绕洲、华实蔽野，黍稷盈畴……那荆襄大地多么美丽的景色呀，可那不是故乡的风景，怎能不让人紧锁眉头？背井离乡已十载，试问关中故里，战火是否频仍？田园是否荒芜？亲朋是否康健？归去的路何时有，为何总是那样山高路远？一种愁绪郁结在心头，解不开，道不尽，或许只能迎风洒泪，借酒浇愁。试问人间郁郁乡愁，有谁能禁得住异乡风景的勾兑发酵？一千多年来，乡愁如滔滔江汉之水，不知奔流在多少他乡异客的心头？

此时的你，应该发散衣飘、心寂枯井吧？你握瑾怀玉、才高八斗，带着风尘与希望，奔荆州而来，岂是为乞得瓢饮之食、丝缕之衣？岂是为赢得山水之游、文章之快？“匏瓜徒悬”“井渫莫食”，羁旅十年啊，旷世才华无法施展，身心岂能不疲惫不堪？试问人生如此短暂，怎经得起几个十年的消磨？一千多年来，世道艰难，也不知有多少仁人志士怀才不遇、抱负难伸？

你是多么不幸啊！状貌不扬，身体孱弱，生于乱世，命运多舛，寄寓他乡，壮志难酬。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不知有多少志士仁人与你命运相似？或流落蓬蒿，骐骥屈槽；或寄人篱下，珠玉蒙尘；或遭谗受讥，秀木断枝……这世间屈才悲剧何曾停歇？

你又是何等的幸运啊！才华初露之时，德高望重的蔡邕视若故友，曾为你倒履而迎、赞誉有加；寄居沦落之时，雄才大略的曹孟德知人善任，赐爵封侯、随军南征；纵横华章之时，风骨峥嵘的建安七子尊如冠冕，生前倾慕酬唱、逝后为你学驴送行。如此重生之机遇，不知天下有多少风华绝代之士艳羡不已、慨叹唏嘘？

你登临之时，眼前那寒风萧瑟、兽走鸟飞、原野阒寂、征夫未歇之景已经消逝，换作那岸梳垂柳，波漾轻舟，叟钓晴波，童嬉绿荫，城郭舒展，楼宇雾列，车水马龙，百姓安居，如一轴山水画卷在眼前铺展。风物已换，时序不同，你当时的心境，怎么能复原体验呢？

王粲啊，一千多年后，你的身影已无法复制，你的灵魂已不可揆度，只是你在楼头上酝酿的思乡情结那坛烈酒，不知让多少人陶醉！只是你点燃的屈才愤懑那堆篝火，不知灼伤了多少人的心！

久俟之清风未曾吹来，移影之日光却脚步匆匆。蝉鸣声声，搅乱沉思，赶紧移步下楼。忽见广场上立着一尊你的塑像，端详许久，你那忧郁而又迷惘的目光忍不住让人打了一个寒噤！

     （2018年8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