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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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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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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余晖

夏已末,秋将至;天已暮,日将坠。

此时的我,乘着暑热之余威和暮色之苍茫,穿过荆州古城里那座“荆楚雄风”的高大牌坊,走进一座四重院落、明清风格的建筑,默读着“上相太师一德辅三朝功光日月,状元榜眼二难登两第学冠天人”的楹联,仰望着“千古一相”的那块牌匾,沉吟许久,钦佩之情油然而生;过照壁,入花园,忽地看见一位老者,在屋脊被彩、亭角生辉、紫薇留韵、桂树蕴金的中庭院落,迎着那西天扫过来的那一抹余晖,踱步成一尊铜像——纱帽,补服,方履,手执章奏,步态从容,目光如炬,髯须飘拂。

张居正——这院落的主人,一位荆楚雄风养育出天赋异禀的神童才俊,一位心怀“直上尽头竿”精进心愿、中进士、入翰林、进内阁、参朝政、跻身庙堂高位的时代宠儿,一位拼尽全力匡扶社稷、欲挽落日于西山的明末一代杰出宰相!

仰望着你的铜像,我在心中揣度着你。

你是在审慎研判吗?是在为所呈奏洞察世事、指陈弊政的《陈六事疏》无人理会而心生苦闷?或许这时,你才真正体察到不登临巅峰则无以纵览峰壑、吐纳烟云的真谛,才开始萌生出向天借力以振臂而呼的决心!是在为“内抱不群、外欲浑迹”的蛰伏而郁郁寡欢吗?或许这时,你才冷眼看清了宫廷争斗的凶险内幕,才产生了广交人脉、俟机而动的立身策略!是在为欲挽大明王朝于既倒的宏图伟志未得伸展而焦虑吗?或许这时,你才痛下决心不惜枉身与冯保太监集团苟且合作,才强悍地甩出逐下高拱、独揽朝纲的政治手腕!啊,张居正,你刚健精进、抱负宏伟令人钦佩,可是,难道你忘记了“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吗?

你是在竭尽思索吗?或许是在为朝纲怠废、吏治腐败而忧虑,因而你开出了一剂“考成法”之猛药,裁减冗官,整治腐败,才有“尊主权、课吏治、信赏罚、一号令”的清明之吏治;或许是在为豪强兼并、民不聊生而操心,因而你开出了“一条鞭法”之补药,统一役法,“摊丁入地”,才有“民不加赋而国用足”之“万历中兴”;或许是在为军官贪污、边防废弛而着急,因而你开出了“外示羁縻、内修战备”之壮药,选良将、练兵士、筑要塞、屯钱谷、修器械、强屯田,才有了边关要塞“月满边关夜不扃”“九重端拱万方宁”之景象。啊,张居正,你胆识过人、锐意革新令人敬仰,可是,商鞅变法而有逃亡车裂之祸,王安石变法而有罢相挂印之虞,难道你忘记了这些前车之鉴吗?

你是在平衡忖量吗?或许你在为退职不能恩准、丁忧不得尽孝、病重不能解职而焦灼,不得不在入世与出世、尽忠与尽孝、留职与留命之间舍弃,最终选择将毕生的智慧和精力奉献给百孔千疮的明王朝;或许你在为谗言诽谤纠缠而烦恼,面对政治革新利益受损者所进“专擅威福、罔上行私,横黩无厌”的谗言,面对丧父之时仍须“吉服视事”而宵小之人却以“忘亲贪位”“三纲沦矣”为由的攻击,你心中有了定力,或坦然以对、慷慨陈词,或付之一笑、坚执如初。啊,张居正,你尽忠守责、胸襟坦荡令人仰慕,可是,难道你忘记了功高震主的铁律,以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的古训吗?

“虽千万人吾往矣。”或许你只记得孟子的话语,才有如此的勇气与胆略,成为了赴汤蹈火的改革者,也毫无疑问成了封建王朝的殉道士。诚然,你虽已登高远眺,纵横捭阖,却“难把长绳系日乌”,大明王朝日乌西行坠落的速度与轨道已无法改变;你虽大力改革,换来大明王朝“万历中兴”的气象,却置自身于荆棘危崖、虎穴狼窝之中,甚至后人多有责难诽谤之声;你未亡之时虽无劫难,而尸骨未寒便遭构陷清算,削官秩,夺谥号,抄家产,缉捕长子入狱,发配亲属充军,自己几乎还遭劈棺戮尸之辱,如此命运竟然与历朝改革者殊途同归!

寒凉的秋风已经追来,浓重的暮色已经迫近,但你的站姿还是那样沉稳,你的神情还是那样庄重,既不为秋风日暮而哀泣,也不为改革废止而忧戚,更不为身后遭辱而战栗。或许你早已知道,自走入暮霭沉沉的京城那一刻起,无论你拼尽自己的全部心血,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明朝如残阳陨落在即,你只是那一抹落日余晖竭尽所能照亮天际,千秋功罪任由后人评说而已!

“半生忧国眉犹锁,一诏旌忠骨已寒。恩怨尽时方论定,边疆危日见才难。”回想着你的伟岸身躯,揣摩着王启茂的赞美诗句,我不知不觉走出了这幢古色古香的建筑。此时,太阳落山,暮色阴沉,晚风转凉,不过,历史天空中那一抹落日余晖还照亮在我的心头,温暖着我的情怀!

(2018年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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