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造世情

我猜想，造物天公也许就是个凡夫俗子，熟谙人间烟火，擅长摹物状情，不然的话，怎么会将越城岭中的崀山塑造成如此通透人世、熨帖人心呢？

天一巷，一道高悬于绝壁的石罅裂纹，深长数百米，狭窄得仅容一个瘦人侧身前往，幽暗得唯现一线天光明灭如烛，容下半履的石梯错杂出坎坷与艰难，黏阶附壁的苍苔点缀出湿滑与寂寥，时豆时丝的雾水飘忽出清泠与溟蒙……如此幽深寒寂，雨燕折翅断飞，日光揪心蹙眉，游客胆战心惊。这恰似人生苦旅，未入则踌躇，恐进退于滞阻；已入则忉忉，不知尽头于何处。这莫非是造物天公彻悟人世，俄延千万年，才灵机一动，拔剑斫地，镵出这巷道绝境，以此考验芸芸众生？

辣椒峰，一座深藏幽涧的劖岩孤峰，酷似一只拔地擎天、硕大无朋、赤红艳丽的朝天椒，正在吸食天地正气、攫取日月精华、孕育天下奇味。如此惟妙惟肖，蓦然见之，顷刻便大汗淋漓、衣衫湿透；伫望良久，免不了额头发麻、肠胃火烧；即使那飘散的雾气仿佛都渗透着浓浓的辣味，吸一口都刺鼻呛喉。这莫非是酸甜苦辣滋味均已尝遍的造物天公，唯邂逅湘人而辣味无法释怀，才雕琢出此峰回馈乡里、留作永恒纪念，让世人品鉴其味、调理人生？

八角寨，一轴回归原真、再现烟火的风俗画，那龙头峥嵘、共搏相争的局面，不就是一场硝烟弥漫、血腥浓稠的逐鹿中原大战吗？那群峰如鲸、倒海翻江的场景，不就是众生泅渡于苦海而腾跃挤挨、熙熙攘攘的象征吗？那仙人奕棋、一局万年的格调，不就是在定格的时空里淡忘尘世、形而上的寓意吗？那绝壁断崖、龙头祷香的情状，不就是人生无奈只好在奇险之中诉求于天，寄托心志于袅袅香烟与飘渺祷语的符号吗？假如不是造物天公洞悉人世百态，如何能挥动如椽巨笔绘就出这浮世绘，让世人揣摩与顿悟呢？

抑或怜恤世人重荷远足的苦难，牵一匹蹄声杂踏、鼻息干云的骆驼峰，让铃儿摇响于苍茫天地之间，以助世人完成一段人生苦旅；抑或同情世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的艰辛，燃一支赤焰似火、艳光摇曳的蜡烛峰，相约天际红霞，为行人穿越晨昏奉献出一丝光明；抑或忧戚人世通达希望的困顿，筑一座圆拱透月、越涧跨壑的天生桥，为人间接驳起心中的世外桃源；还有澄澈微波、环村绕寨、润草泽木、肥禽壮畜的扶夷江，威立江畔、战袍不解、仰天笑傲、守望不懈的将军石，栖息崖畔、尖喙怒目、錾木食蠹、叩问人间的啄木鸟石，悬挂征帆、破浪乘风、三舰齐发、欲度众生的军舰石……造物天公丰富多彩的世俗情怀，摹物拟态的旷世奇才，万年不辍的坚定意志，将这片丹霞地貌幻化和凝固成亘古杰作，真让人佩服不已。

不过，有着喜怒忧思悲恐惊的人类，早已使得这世界光怪陆离、变化无常，岂是造物天公所能尽懂彻悟的呢？“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猜想，这造物天公或许只是由着自己的好恶，随意塑造了一百多平方公里、风光旖旎的崀山罢了！

（2016年6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