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语酒言

朋友相聚，难免品茶饮酒，即有茶语酒言。

饮茶最佳者，当是闲暇之时，朋友三五人，择一山林幽静处，竹棚木屋，树荫花馨，笕水垒灶，席桩而坐，截竹为杯，舀泉煮水，撮绿茶一把，冲泡于杯中，乘着光漏叶舒、云卷雾起之时，配着山林气息芳香，慢饮轻啜，则荡气回肠，如手挽云霞，心驰天地；闲聊数语，清心寡欲，了无尘埃，如山泉潺湲，自然从容；如春风渐趋，温婉缠绵；如月上东山，夜色朦胧，即生出仙风道骨之感，禅意佛心之味。如此之饮，或许就能悟出苏东坡“示病维摩原不病，在家灵运已忘家。何须魏帝一丸药，且尽卢仝七碗茶”诗味来。

无奈，此种养生饮茶，古人亦有次数，如今模仿难度极大。快节奏的生活，即使朋友相聚也成了快餐式饮茶。但得片刻闲暇，屋内凭几围炉已是满足。择陈香回甘的普洱，或汤红味厚的祁红，或香馥味醇的铁观音，凭竹签信手从罐中撮取，多置于玻璃杯中，不待出味就匆匆而饮，哪里品得出个中滋味？而滚水烫壶、置茶壶内，洗沏，温杯，冲泡，倒出，分杯，品香，细啜，此种慢条斯理的饮法已然不易。不过，不论何种饮法，只要茶香氤氲，温馨随之即生，茶语就此漾开。或针砭时政，或褒贬股市，或趣谈世风，或赞扬胜者，或劝慰伤者，天南地北，述理漫情，语锋含钝，不带剑钩，不事张扬。此时，若能乘着茶兴，轻抚古筝韶乐，捻须吟诗作赋，提笔泼墨宣纸，技艺切磋间，彼此皆语吐洁玉，温文尔雅。一片茶叶仿如一个世界，一种茶味品出一世情怀，这也许就茶圣陆羽所愿吧！

饮酒则截然不同，无菜难下酒，友少味寡然。朋友聚于家中，主人或可外买送菜上门而省却动手之劳，或可亲手下厨炒几个拿手好菜，炫耀一下自己的烹饪技艺；而酒则从柜中取出，倾其所藏，甚至自酿葡萄酒、自泡药酒皆可上桌，平添几份温馨。聚于餐馆酒楼，特色风味菜肴当然不可少，而酒则自带或酒店供给。热菜一上，酒瓶一启，话语即生兴奋。斟酒时，豪爽者不遮不挡，语挑众友；矜持者左护右拦，仿若灾降。既而，动筷开席，觥筹交错，话匣顿开，初为儒雅风范，细语轻言，如和风微雨，润物无声；酒过三巡，则高谈阔论，壮语豪言，如旋风急雨，吹沙折草；如大江决堤，溃漫无边。或拍肩扯袖，耳语频频，似有深厚友情未诉；或起立拍胸，相对邀杯，仿如壮士不醉不归。酒至微薰之时，语锋犀利，酣畅淋漓，如触及友谊，允答办事，则荆轲赴秦，信誓旦旦，慷慨激昂；如痛陈时弊，抨击世风，则万箭乱发，中者无数，伤及无辜。此时，如若吟诗则诗仙李白，捻笔则草圣张旭。当酣醉如泥之时，语无伦次，糊话连篇，此时，斯文荡然不存，只能扶将归去。至于酒醉之言，或可当实话听之，正是“酒后吐真言”之写照；或可一笑贻之，真如“酒醉三千醒时空。”不过，从未醉过、总是清醒之人，难于成为至交知己；见酒必饮、饮则必醉之人，又令人心生厌恶。界于二者之间，既自控而优雅存，既宣泄而激情生，才是人间常态，才能友情长驻。

茶与酒，如柔水与烈火，理性与激情，禅意与俗味，二者与人相伴，则有人间百味。而析于茶、酵于酒的时间，才是其灵魂，至于茶言酒语，只不过是其外表而已。

                                   （2017年6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