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文先的头像

张文先

网站用户

散文
202312/31
分享

蕃薯与薯莨

近读林清玄散文《红心蕃薯》,其父亲对蕃薯的那份情结,刻骨铭心的阅历,难于泯灭的乡思,醍醐灌顶的话语,着实令人动容。偏偏这时,妻子从市场上买回好几斤蕃薯,我想,明天早餐有蕃薯作陪应是不疑,可一些往事却由此浮上心头。

打从记事起至上大学前,我的胃里几乎每天都少不了这蕃薯。那时候生产队里年年粮食都说丰产,而上缴公购粮后,剩下来分配的粮食总是不够吃,家家户户都得靠蕃薯等杂粮帮衬。到了秋末冬初,蕃薯刚挖出来一般直接蒸着吃,但要储藏就得晒干。村中门口田的水稻都收割完毕,田地干枯,禾稿朝天,正是晾晒蕃薯的好场所。阳光下,在田里铺上竹笪,将切成块状、丝状、片状的蕃薯,放在竹笪上晾晒三五天就成了可贮藏较久的食物。要做蕃薯干,得将蕃薯切成条状,上甑蒸熟,然后再晾晒。这时的村庄里到处飘散着蕃薯的甜味,就连蜜蜂都绕着竹笪飞舞。到了春夏季,在米饭中就加入晒干的蕃薯片、块、丝一类的作为补充,以填饱肚子;而蕃薯干则是藏在陶罐里密封好,在谷仓告罄、新谷未熟的青黄不接日子里,才能启封吃上蕃薯干。我读高中在天花中学,距家有十来里路,就寄宿在学校,逢星期六下午才能回家。而每次返校,帆布袋里除了大米外,还必须带蕃薯片或蕃薯块、蕃薯丝,在学校用陶钵蒸米饭时都得添上一把,才可能勉强填饱肚子,不然的话,仅靠所带不多的大米是撑不到星期六的。

还有一种粮食帮衬,就是野生的薯莨。这是一种藤本植物,常攀附在乔木或灌木丛中,叶片呈长椭圆形,绿色,光滑,春夏开花,夏秋结果,根部的块茎外皮呈黑褐色,凹凸不平,切开时为红色,干燥后转为紫黑色,一般重一两斤,有的重达十几斤。这种植物的汁液本来是作染布的上等染料,但在村里粮食欠收、其它食物匮乏之时,大家就上山采挖薯莨块茎作为粮食以活命。记得有一年六月上旬,母亲说,家里的粮食就快吃完了,要挖些薯莨才能接济到夏粮收割。母亲挑着箩筐,三姐扛着两把锄头就出发了;那时,我还读小学三年级,正值周末,也吵着要去,母亲说很远很苦的,我说我不怕,母亲同意了,我就跟在后面。我们村山地多,那里有薯莨可挖,只有母亲知道,这是她心中藏着的秘密。母亲说:带我们去要记住这些地方,还要保密,不能对外人说,到了灾荒年成,薯莨可以救命。母亲说,近的地方估计被人挖完了,我带着你们就到较远的地方去挖吧!于是,母亲带着我们爬山上岽,过坳进窝,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到得一个山窝,母亲说,这里的薯莨原来就很多。在树丛里,果然发现了好多薯莨的藤苗,放下箩筐,我们就开挖起来,可是一挖,感觉土壤很松软,根部竟然只有一小块薯莨,而且是刀切过的。母亲说,这里已经被人发现了,挖过了,得换过一个地方找找。原来,村里形成了一个规矩,挖薯莨时不能损伤了藤苗,根部要保留一小块种回去,这样薯莨还可以生长,来年就还有薯莨挖。又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有人捷足先登,我们毫无收获,真是又气又恨。因为没有准备中餐的干粮,我们又饿又累,就连走路都乏力了,但又不愿就这样空手回去。眼看太阳要落山,母亲也开始着急了,一天的苦累算不了什么,只是今后饥馑的日子不知如何渡过。母亲说,还有一个山窝有薯莨,就是离家近一点,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先挖了,就靠碰碰运气了。于是我们往回走,去了那个较近的山窝。这个山窝相对比较阴湿,树木比较茂盛,果然有许多薯莨藤苗,一挖下去竟然有很大的块茎,显然没有人挖过,这让我们喜出望外。薯莨生长并不深,块茎大,有的足有十多斤。我们一下子就来劲了,也忘了苦累和饥饿,母亲和三姐负责挖,我负责捡拾、清泥和装筐,一会儿功夫,一担箩筐就装得满满的了。不知不觉天已黑了下来,母亲说,我们得先回去,要不然下山看不清路了,明天一早再来。第二天,等我醒来洗脸吃饭后准备上学时,母亲和三姐已挑回来了两担薯莨。原来,母亲怕别人知道后抢挖走,于是她叫上三姐天未亮就出发了。

中午放学回来,我参与了薯莨的洗濯、去皮和切成颗粒状,切后的薯莨流出了鲜艳的汁液,我的双手被染得红彤彤的。母亲将切成颗粒的薯莨放到滚水锅里煮,锅里的水一下子成了血红血红的。煮过后的薯莨颗粒捞起来,大部分放在太阳下晾晒,母亲只是取了一小部分与米饭混搅在一起上甑蒸熟作为午饭。打开饭甑,红白相间煞为好看,十分诱人食欲。我吃了一口,一种苦涩和微酸的滋味充盈口腔,让人无法下咽。我放下筷子,脱口而出:这薯莨不好吃。母亲劝说道:满崽(客家人称小儿子),吃惯了就好吃。薯莨可以充饥,又可治病,还可染布,是好东西哩。家里没有多少米了,就靠薯莨帮衬着度过难关呢!我默默无言,拿起筷子强迫自己吃起来。从此后,餐餐都是薯莨米饭,不知是吃习惯了,还是要救自己的命,这薯莨米饭并不觉得开初那么难吃了。

为了保证薯莨不被人先挖走,每年母亲提早在三月底就去挖薯莨,这样一来,每次都会箩筐满满地回来,新谷未分配前的这段时间,家中的米饭都是薯莨与米饭共煮,早餐一次性做好一甑,中餐和晚餐在锅里加热后就可以吃,吃薯莨就成为家常便饭了。1976年,二哥从部队退伍回来,村干部通知说,县里的人武部的领导和公社干部要来家中了解情况。母亲赶紧重新蒸了一甑白米饭,又杀了一只鸡来招待客人。客人来到家里,询问了家里的情况,母亲和二哥请客人留下来吃饭,客人同意了。就在吃饭时,这位武装部的领导看到我们家里人吃的饭有所不同时,坚决要与我们家里人一样吃薯莨饭,而鸡肉这盘菜他连筷子都不到,就是夹给他,他也放回去。这件事,在我的脑海中有了特别的印象。当时我心里想不明白,是不是这位领导从未尝过薯莨得尝个鲜?是不是他有病,不敢吃鸡肉?客人走后,我问母亲,母亲说:满崽,人家干部体谅自家穷啊,是个好干部哩!

吃蕃薯现在成了城里人的一种时尚,当作早餐,或作为中晚餐米饭的搭配主食。前些年的冬天,我还在县城街头看到过烤蕃薯卖的小摊,温暖的小火炉烤出的甜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吸引着那些打扮时髦的青年男女,还有父母亲牵着的“小馋猫”。 蕃薯叶也悄悄地走上了城里人的餐桌,那青青的叶子与蒜瓣一起炒出来的爽滑鲜香味道,同样让人感觉特别。至于吃薯莨,恐怕已无迹可寻。

告别以蕃薯和薯莨作为粮食帮衬的日子已经久远,不过,那些酸涩的往事总无法在心头抹去,而蕃薯和薯莨的汁液与营养已滋润肌体,注入灵魂,支撑着我生命的延续,爱惜粮食、不浪费食物也成了我的一种习惯,当下不愁吃、吃得好的美好日子也更加让我知足与珍惜!

      (2015年12月17日于定南)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