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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仁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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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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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的那些琐碎事儿连载

 

一 

一九七四年,我十八岁,也是我们从湖北荆州回到河南南阳农村老家的第五个年头。在这五年里,我从不吃面食,完成了一日三餐红薯面窝头,红薯需糊糊丢红薯的黯然转身。

在这五年里,我在离家五六里路的双铺学校读完了初中。虽然学习成绩全班第一,甚至全年级第一,因为家庭出生不好,无缘推荐上高中。那时候,一切不以学习为主要升学依据,而以人脉,尤其是以家庭出生为主要条件。

因为在学样表现突出。班主任张炳栓曾在毕业生前向大队党支部书记推荐我到大队宣传队。但遭到拒绝。地主子女的子女不能占领无产阶级革命舞台。

升学的路断了,到大队宣传队的路堵塞了。唯一的出路是回乡务农。三年的风风雨雨,黄土地里摔打,皮肤晒得黝黑,蹲着吃饭,抱条席子夏日的晚上到麦场上与男人们一起睡觉。三年了,从弱不经风的学习,成长为一个细马高挑的男人,由妇女分上升到整壮劳力工分,干一天活,晚上喝罢汤到牛屋里,让记工员李振超在记工本上写上十五分。十五分到年底大约值八分钱。正好够买一盒南阳烟厂的白包跑号烟。

我长大了。工分挣得多了。家里虽然取掉了缺粮户的帽子。但每年的收入,仍不够做件新衣服。十八岁,按当时农村的观念,到了娶妻的岁数了。一天,本家运芝三伯,带回一个从四川姑娘,想介绍给我做老婆。由于家庭成份不好,地主出生,自己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子女,是应该断子绝孙的成分。父亲去找三伯说说,看能不能给文俊当媳妇。三伯说,人家要找个好成分的。父亲为此很生气。因为见过很多四川姑娘,长得都又矮又不好看。就这个长得细马高挑的,脸蛋也好看。而且,她要吃大米。而我所住的村子李岗,用不上水,种不成水稻。看着我们弟兄三个一天天地长大,特别是我已成人。妈妈想了很多很多,妈妈想起在湖北的生活,吃的是商品粮,收入也不少,年年过年杀一头肥猪,月月还有肉票供应,喂一群鸡,还有十几只鸭。餐餐炒几个菜,那是多么幸福的生活啊。而在河南,天天吃着红薯面窝窝头,喝着红薯面糊糊,糊糊里有红薯时放红薯,没红薯时,放红薯干。三红传吃的一家人得胃病,吐酸水。

一天,一个从湖北来了一个人,一个与父亲没有什么交往不太熟悉的男人,在湖北时,父母见过此人,也算认识,知他有骗子的嫌疑。但来家后,那人谈了好多湖北认识人的情况,并说了几个与我们遭遇相似的几家人已经返城了。

当然,得到此信息付出了十元钱的代价。来人找到我们老家,就是为了借钱。当然,借的十元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听了来人的话,妈妈想起我们也应该努力争取返城。我们有自己的优势。

一九六九年我们回老家时,没有把户口转回来,我们仍旧是城镇户口。当时公社的个别领导结仇报复,借“我们也有身份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手,把我们一家弄回老家。妈妈决定到湖北跑返城。

妈妈的想法很简单。在家也缺吃少喝,比要饭也强不了多少。不如一家返回湖北荆州,找政府理论,争取平反返城。

父母商量后,决定由母亲先到湖北探路。

母亲到湖北后,可以先住在小舅家里。外婆外爷都在湖北,大舅也和他们同住在一条街上。

大舅和小舅二家人都是裁缝师傅。湖北江陵县农村的习惯是,每年冬季换季时,一直到春节前,家家每人都要做新衣。他们把裁缝师傅接到家里做,管吃管喝管住。当地称此方式为“做上工”。母亲可以和大舅小舅们一起做上工。能解决解决吃饭问题,再利用空闲时间跑一家返城的事情。

一九七四年,收完秋后,母亲下湖北。

母亲先到裁缝公社找张正茂,那时张正茂还是文书。张正茂见到母亲后,抬头看了看,带理不理:“你来做么子?”

“听说当年下乡的居们不少都返城了。我来看看我们一家人怎么办?”母亲陪着笑脸说。其实,母亲最恨的是张正茂。就是张正茂一手策划了我们一家这么多年的悲剧。张正茂曾是姐姐的老师。当时对姐姐很器重,认为姐姐可以成大器,但不知为何,从学校调到公社,突然变脸对父亲似有深仇大恨一般的给以打击。

张正茂说:“你们当时下乡,是按政策办的。公社没有能力解决。你们要到县里去办。公社办不了。”

张正茂把球踢到江陵县。母亲再找江陵县政府,县政府接待人员告诉母亲调查后再回复。在等待回复的间晚,母亲就跟大舅一家去做上工。母亲会做衣裳,踩缝纫机相当的熟练。但大舅只让母亲做手工。如锁扣眼,钉扣子等。

母亲如果不做上工,不跑返城时,就住在小舅家里。

春节到了。母亲为省车票钱,决定不回南阳过年。并让小舅写信告诉父亲,过完年后,让父亲到湖北去一起跑返城事宜。

父亲当时在公社宣传队唱主角。唱的是新戏。干的是老本行。父亲的内心是不想再到湖北去了。拉板车是件很吃苦的事。但考虑到我们三个孩子的前途,还是决定到湖北去。

按照河南南阳的风俗,出嫁的女儿不能在家过年。

一九七四年,年三十晚上,母亲在小舅家里吃过年夜饭后,一人坐到与小舅一墙之隔的邻居家的堂里。这户人家只有一个老太太。鞭炮声里,母亲一个默默地坐着,母亲在想,她的孩子们怎么过年呢。吃到饺子了吗?红薯面菜包子会包吗?夜深了,鞭炮声渐稀,老太太睡去了,母亲一人坐在漆黑的堂里等待着天亮。母亲不足一米六的身体,在寒冷的夜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在夜空中消失了。

天刚朦朦亮,母亲轻轻打开大门,悄悄地走出去,顺着公路来到李场南边的小山上。鸟不知过年,一如平常在松树林中鸣叫,松树不知过节,一如往常一样的青着。而母亲则不一样,每知佳节倍思亲。当他人团圆时,母亲孤独一人在这寂静的小山上慢慢的行走。密密地松林,林中幽暗。很深的茅草,虽枯黄了,但依然未倒。天冷,地上的腐草叶上一层白霜。

空无一人的松林山中显得格外寒冷,大年初一的清晨,原本应该忙碌的,要下饺子,要迎接村里孩子来拜年。心中所想与眼前反差太大,心里更觉得冷,母亲走走山林,来到公路上。从荆州古城路过裁缝店子到川店的公路从山中穿过。山半腰处一座小桥。母亲坐在小桥的水泥墙上,百无聊赖地坐着。母亲只在等初一过去,然后回到外婆身边,坐在小舅的那间三间茅草房里。那里暖和。

鞭炮声次第响起来了,时而激烈,时而隐约,时而遥远,时而很近。新年的第一天,即便是文革期间,新桃换旧符,放鞭炮庆贺新年的习俗依然继续。

太阳出来了。红红的,毫无生气,没有温暖的感觉,母亲依然觉得身上冷。路上渐有行人了。大人小孩子穿上崭新的衣裳,人们开始相互拜年了。

母亲坐一会,站一会儿,走一会儿。太阳升得太慢了,慢得似乎被一重物附着,不会移动了。母亲一夜未睡,早餐没吃,一直到太阳当顶了,母亲才慢慢地走回小舅隔壁王奶奶的家里。中午,小舅端来一大碗米饭,米饭上盖着不少菜,菜里来还有不少肉。

母亲不知道饿。端起饭碗时,泪水毫无知觉的滴进饭碗中。母亲清楚年初一哭不好,不吉利,但仍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母亲走后,父亲在宣传队,姐已招工进厂。家里只剩下我们三兄弟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这个大哥当仁不让地称王称霸了,成为临时的一家之主。当然,父亲会不定时的回来。回来后,父亲才是真正的老猴王。(我们一家三个属猴的,父亲、母亲和我,大弟弟属猪,小弟弟属虎,姐姐是属兔的)

那年秋天,萝卜丰收。每家每户都分得上千斤萝卜。在房东山墙处挖一长约三米,宽有一米五深有八十公分的土坑,把萝卜整齐的斜着摆在里面,然后在萝卜上面盖上土,再用玉米秸秆斜斜地靠在墙上,为萝卜窖搭一个临时棚,萝卜就窖藏起来了。吃的时候,扒开浮土,拿些萝卜即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一目三餐大致是如此安排的。早餐,红薯玉米粥,馏红薯面窝头,最多再凉拌一盘萝卜丝。午餐,把萝卜切成丝,锅里放几滴油,大葱放进去油炸一下,然后萝卜丝下锅,炒至半熟时放盐续水,水以淹着萝卜丝为准,然后,舀出半碗大米或者是小米,大约有六七两的样子,推在萝卜上,盖上锅盖,再烧十分钟左右的火,闻到饭香味着,停火,再捂一会,最家常的萝卜咸米饭就成功了。三兄弟一人一只大碗,每人可以吃三大碗。晚饭,一般是黄豆面擀面条。生产队分的黄豆磨成面,黄豆面里油较多,擀起来不易擀,劲道。黄豆面吃起来略有甜味。面条里放很多的干萝卜叶子,为图省面。或者是擀绿豆面条。绿豆面不劲道,擀面条时酥,边沿喜裂口。当然了,一日三餐做饭就是我承包了,两个弟弟小着呢。一九七四年,大弟弟十五岁,小弟弟才十二岁。

那一年冬天,我们三兄弟把一窖萝卜吃得净光。

中午饭只见萝卜不见米。兄弟仨没有人说不好吃。当饿成为活着的拦路石时,移开拦路石是不会讲究方法的。用手搬,用脚踢,只要能搬开就行。

除了盐没有任何调味料的萝卜丝咸饭,似往肚子里倒般地快。吃得肚子撑得圆滚滚的,似乎还不饱。而且,不到下顿饭时,肚子又已翻天地覆要吃的了。

要过年了,蒸馒头是没有问题了。早就学会了。但蒸红薯面菜包子挺难的。红薯面糟,不粘。而农村的菜包子馅多是萝卜加干萝卜叶和粉条子,一个菜包子塞进去很大一团馅。

红薯面发好了,从盆子里挖出一团,在手心里拍成厚厚的片,然后把菜馅放在面片上,再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两手自然地向内慢慢的翻卷,最后把馅全部包在里面,再小心的放在篦子上……

包饺子时,麦面里加了一半的绿豆面,饺子馅以白萝卜加红萝卜为主。两样萝卜切片放在锅里煮熟,然后捞出来,用布裹着使劲把水挤出来。然后,放在案板上剁碎,再把少许肉和葱剁碎,混在一起搅动匀了,放在适当的油盐即成了,包饺子也是我为主。擀皮带包。

一般说,年初一,全家吃白馍。以后就以吃菜角子为主。白馍主要是待客了。

年三十,父亲和姐姐才放假回家。此时,一切年货都准备好了。父亲好像平生第一次表扬了我说,还怪中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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