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搬运站的工作除去阴雨天气外,天天都要跟在骡子后面奔跑。路线基本固定在荆州沙市到裁缝马山双宗祠这几个地方。有时来回是重载,有时放空到荆州再拉货回来。如果放空车去荆州,我们会坐在车子上,不用走路。
我们把两辆空板车连在一起两匹马拉着跑。具体是这样的:在前面的那辆板车的后部,用绳子拦腰绑几个来回,然后把后面的板车的一只车把松松的固定在前车后部的绳子上,再把后面的绊带系在上前的横扎的绳子上,后面一人用二只脚蹬着前面的后拖脚处,用脚来掌握方向,前面的人只用手握鞭子,驾驭两匹牲口即可。
前面的人坐上后,两辆板车就平衡了,鞭子一甩,一声脆响,两匹牲口就四蹄翻花奔跑起来。速度还是要掌握着的,不然跑得太快了,把人墩得屁股疼。两车奔跑中,只见固定在板车的装工具的麻袋,在车上上下弹跳着,似乎想挣扎着逃离车子。里面的气筒,搬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当这样的驾车时,我多是坐在后面掌舵的。因为前面的相对事少一些,后面的眼睛不敢放松,否则就会跑到路边上出事故。当下大坡时,如果放开了,两匹马四蹄腾空,鞭子仍然要不断的催动,那动静也十分壮观。两车相连也快也好,遇到冬天就受罪,太冻脚,寒风顺着裤脚管子钻进去,吹得二脚煞凉煞凉。
有时到沙市荆州后,由于货不凑手,就要在哪儿住一夜。我们就是把板车停在荆江大堤上,用绳子把牲口四蹄绑一下,形成一个绊腿,这样马就不能跑远,因为腿迈不开,只能小步小步地走。
长江大堤在荆州长江段延绵开去,曲曲弯弯,顺长江走势而定。靠江一面多用大石头砌成,石头缝里就长出青油油的草。更多的堤坡是土的,长满的各种青草,草是马和骡子的食品。
把板车放稳,行李打开,铺在车子上,床位问题就解决了。躺在车子上仰脸看天听风,不时听到长江里的轮船拉着汽笛,那戆戆的笛声总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尊贵,侧脸看看,船上灯亮着,特别是东方红号轮船,高高地比荆州的楼还高大,一排几十个窗子亮着灯,缓缓从江面滑过,灯光倒映在江面上,把江面映得五颜六色,我的眼珠久久地跟踪着它远去。船后面拖出的水痕,卷到江边,在大堤边激起啪啪响的大浪,岸边的小船也随之左右摇摆起来。
千里长江,危在荆江。很多时候,长江水比沙市地面高。靠近大堤的围墙上,用大字写着,人在堤在……看着吓人。
荆江大堤是情人恋爱的好地方,江风徐来,船灯飘忽,坐于江边或依偎在堤半腰里,轻声细语,浪漫情怀浪漫地,果然迷人。
几次睡在荆江大堤上,半夜一泡尿憋醒来,睡眼朦胧中,面朝江面,居高临下,水注起,惊醒堤下一对恋人,一声惊叫,二人手拉手奔跑而去,留下或是骂声,或是惊后的笑声。狗日的。
如是下雨天,就没有这样的浪漫情怀了。小雨天,就把随车带的帆布遮在车子上,人就钻在车子下面。地方太窄,先把铺盖铺好,然后把车子拉过去遮着行李,人头向外睡着。睡在板车下面,可倾听细雨风声,间或雨大点,即可有残荷听雨声的境界。当时审美障碍,没有感觉到浪漫,只觉得有些许的凄凉和无奈,此时想的是睡在没风没雨的床上的好处来。
记得一次从马山拉蜂箱到李埠。沿着荆江大堤不快不慢地行走,听着车上的蜂箱里面嗡嗡响着,几个不愿进箱的蜜蜂跟在板车飞着,蜜蜂不蛰拉箱人。到李埠后,卸完蜂箱,下起大雨。如注的大雨浇得眼睁不开,但晚上得到荆州,两辆车连在一起,两匹牲口奔跑着,在荆江大堤上留下四道车辙印。雨越下越大,前面的大堤封了,得不时绕过封路的铁链子。雨透过雨衣,把身体浸得凉凉的,一脸雨水,眼睛得眯着才可以看清前面的路。
冒着风雨,在荆州下堤。那天的雨真大。晚上我们住在荆州东门内的博物馆的走廊下。这里真是好地方。住在这里,风可到雨不能到。新建成的楼盘,四周青草碧碧,牲口在雨中吃草,我在屋檐下睡觉,真好。
第二天早上醒来,抬头看看,骡子还在吃草,一夜了,骡子还没有吃饱吗?而东方的天空却是一轮红日明晃晃地起来了,天上无云,洁净无物,收拾好行李,走吧,吃罢早餐干活去。
荆州江陵县是鱼米乡,但其西北区多是丘陵地带。上下坡多。且坡陡。下坡时极易发生危险。
一次我们拉棉花包进八岭山的新场公社。机器打的棉花包。用铁丝捆扎,一包有三百多斤,我们每辆板车拉四包。从王场向西有一大坡。当时注意力不集中,下坡时,车子快,骡子走得慢,车轱辘碾压着马套。车把突然下沉。一下就把我压跪在地上。车仍在滑行。骡子还跟着前车在走。我的右腿跪地,在地上擦地而行。最后鼓鼓气,硬撑着站起来。但膝盖磨破了一大块。鲜血直流。在路边抓一把细土灰,有伤口上揉一揉,然后一瘸一拐地仍然朝目的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