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馍味儿

一九七0年冬。

下雪了。很厚。

化雪了，路很烂。粘掉鞋。

趁着早上上冻，穿着母亲做的棉鞋上学。前一天化冻后，泥路已坷坷坎坎，走在梆梆硬的泥路上，脚脚仄歪。过去詹庄，到窑坑东边下坡处，即听到上课的铃声，催命鬼似地嚎起。我和渊哥拼命地奔跑，上课铃响进校门，铃声落坐到座位上。

冬天唯一的特点是冷。对缺吃少穿的人，冷的特点更加明显。光筒袄，光筒棉裤，冷风无孔不入。坐在教室里，手是僵的，脚是冻的。老师很有怜悯之心，不时让我跺脚取暖。一声令下，教室里响起震耳的跺脚声，啪啪，咚咚，噼哩啪啦……

太阳出来了，有丝丝暖意，仍驱赶不了冷意，却可以化冻了。路上一片泥泞。

中午，舍不得把母亲做的棉鞋踩在泥中。棉鞋是母亲上工之余加工做出来的。黑面白里，里面絮着厚厚的棉花，鞋底用桐油油过。新鞋时敲起来梆梆响。来学校时，踩在冰上发出清亮的响。

中午，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回去了。泥巴太大，路确实难行。决定不回家吃饭的大有人在，双铺东面几个村的同学多数选择了在学校等下午上课。

学校离南阳到唐河的公路不远。路边有供销社。供销社有卖吃的，供销社还有食堂卖白馍。

坐在教室太难熬。与渊哥一起踩着路边的未化的雪，来到路边。

机瓦房的供销社营业房里，有卖针头线脑卫生纸，还是饼干苹果罐头。屋里的光线虽然很暗，但年轻的眼睛却贼亮。

屋里较暖和。徘徊再三，咽无数次唾沫，肚子没出息地轱辘辘地叫得几米外即可听到。

可衣兜里一穷二白。

到食堂去狂狂吧。

偌大的锅台，偌大的蒸笼，白呼呼地热气，浓浓地喷喷香的蒸馍味，热腾腾地扑面而来。微闭双眼，深深地嗅嗅鼻子，狠不得将所有的馍味和热气吸进肺腑里，以裹辘辘饥肠。

不能走近，走近了碍事。离远了，淡了馍味。尤其是掀蒸馍锅时，白亮亮地蒸馍是如此诱人。噪子眼里恨不得长出长长的手来，把白馍抓过来，两口吃掉。

粉色全无饥色加，岂知人世有荣华。

此时，白馍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世上再无比馍更美好的荣华富贵了。此时我的眼神一定是贼眼一般亮，狼眼一样的凶狠。到底我不是贼，有贼心也没贼胆，有狼般的渴望，却无狼一样的野性。

看锅台上的热气散尽，馍味慢慢地淡了，淡了，淡了。

怀揣着一阵强似一阵的肠鸣，回到了学校。天还早呢，学校里格外的冷清。

那时候，我只有一个愿望，长大了进城，我要顿顿吃白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