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人三则
一、 在风中
天气预报说,今天珠海有五级风。
黄槐枝头花锦簇,头重脚轻地在风中摇头晃脑,自得其乐。千万支老苇穗如万千旗帜在风中猎猎生威,嫩苇顺从着风的方向卑微如弓。车轮草在风中并不会转动,乱晃动也转不出根部禁锢。
白藤山湿地公园南部改造工程,在午间按上休止符。挖掘机停下铁臂,不再大声喘息,铲车停下滚动的脚步,静静地休息。
三位工人趟过干枯的湖底。一人蜷曲在半身高的台阶下避风取暖,一人以风车草为屏障,挡着五级的风,将头埋在两膝间小憩,一人到河沟下,以沟岸为避风港,如暂避台风回港的船,他躺下来,膝盖半曲,以臂为枕,安然如睡。
那三件黄亮的马甲在风中如果醒目。
风从树枝间穿过,风从风车草上掠过,风为沟岸上吹过,风从他们梦里佛过。
风将故乡带入梦中,风亦多情,此刻的风仿佛不再寒冷。
此时是中午十二点四十分。愿风和午间的阳光带走他们的疲惫,给他们力量。
二、摩的车手
略嫌僻静的小镇的十字路口。突然传来惊喜声:刘经理,刘经理……
我扭头寻找,路口有一摩的司机朝我招手。我走近,段,段,老段,你怎么开起了摩的?你没回去?
公司关了,我就干起这个。这里找钱容易。开摩的自由。他嘿嘿地笑着,黝黑削瘦的脸堆满皱纹。
他是我亲赴云南大理国招的工,那一批有六十余名出山进厂。那是来自金庸笔下的王国。他是不是段王爷的后代,不得而知。但他一定没有段王爷的风流潇洒。
那个地方叫大理州南涧彝族自治县乐秋乡。藏在深山的一群人。
当珠三角出现招工难时,云南绝大多数人青状年未走出大山。
那里的山真高,真高。
那里的山真大,真大。
那里的树真好,真好。
那里的路真细,真累,真曲真弯。
那里的河是山的鞋带。
那里不分东西南北左右,只说上和下,上去和下来。
山里黎明的去真好看,好看。
那里的土地真金贵。黄土也宝贵。
那人迹罕见的深山中,出各种奇花异草,最多是兰花。
那里的人真有劲,山民用松针铺垫牛屋猪圈,用背篓背着松针肥料上山,背着收获的玉米下山。
那里的人真爱唱歌跳舞,每年尾牙时,他们最为活跃,白族服饰的他们将山歌通俗歌曲带上舞台。那是火把节的惯性。那里的村庄都富有诗意。乐舞歌……
云贵高原超强的紫外线将他们的脸踱成非洲色。
我看着老段色泽淡了许多的脸:今年有四十几了?
四十七了。他笑答。十几年,转瞬间。
大中午也不休息呀。
没办法,大儿子要彩礼,小儿子要学费,小女儿要读书,还有老人……
马上摩的就开不成了。共享单车,黄享小电车就要来了。要命啊。
到那时怎么办?
不行,还进厂吧,反正咱有的是力气。
……
我走了,保重身体。我挥挥手。
别走了,刘经理,中午我请客,是你把我们带出了大山,我们都忘不了你呢。
谢谢。我走了几步,回头说:你白了很多,普通话也进步了很多。
那一脸的笑跟了我好远。
三、榕树下
红旗镇文化广场西南角有棵大榕树。密密的叶支撑起一块清凉。仿佛铁干虬枝的枝干上挂满了长长的胡子,活赛一沧桑老人,又是老生的髯口。
树下有一个理发摊。
摊主七十来岁,河南南阳唐河桐寨铺人。精瘦黝黑,中等个,背略有了驼。削瘦的脸上却透着精神。
儿子在珠海就业成家,他把孙子哄大,闲下无事,着急心焦。回老家几个月,跟村子的叔叔学会了剃头理发的本事。
客人都是比他小的,比他老的老头子。理一次发六元钱。
他粗硬带着土地色泽的手推着电推子,如收割麦子般的认真,如锄地般的仔细,。稀疏花白的头发记录着他的人生年轮。
他用纯纯的南阳话不紧不慢地与各地老先生们交流,说者自自然然,听者半懂不懂。
乡音此刻最相知。
七十多岁了,刻享清福了。
享啥福,咱不是干部,不是工人,扒一辈子坷垃,没有退休金,只要能弹蹬就不能让手脚闲下来。伸手容易,收回来难。伸手要钱不是个滋味,看人脸色不如自己动手。娃是自己娃,还有外姓人。
他解下蓝色的罩单,抖抖上面的发茬,接过递来的钱,笑着说一声谢谢啦。凳子上又坐了一个人。
河南人,如野草在哪儿都能存活,在哪儿都不愿闲着。
榕树顶上的太阳很烈,树下的荫凉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