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慈母相见在梦中

二十年慈母相见在梦中

母亲离开我们整整二十年了。

二十年很长，七千三百日，风雨冰雪，阴晴圆缺。

二十年很短，转眼间，将七千多个明天，过成了回忆。

二十年，人生有几个二十年？往后还有二十年？

人生苦短，转眼就是百年。

人生漫长，春夏秋冬，冷暖黑白，有时一个夜晚即是漫 长难熬。

人生，什么是人生？不过是，在母亲怀里撒娇，然后，让孩子在自己怀里撒娇，再让孙在怀里撒娇，于是人生就接近句号了。

长时间的看着眼前的老照片。黑白的照片，父亲三十岁，母亲也三十岁。父亲精精神神，那发型，是岁月重现，是当代最为流行的发型。武生扮相的英姿，在刹那间再现一个青年的心态；母亲青春依然，长长粗粗的黑亮的发辫，张显着岁月的不老。虽然，他们的前面簇拥着我们姐弟四个。

透过黑白的照片，也透过了岁月的时空，厚厚的棉衣，整整齐齐的衣着，温暖着一个童年的时光。

岁月无痕，却在我脑海的胶片上刻下永不磨灭的画面。

一九五七年，母亲怀中抱着我，手拉着姐姐，南阳到荆州，三百公里，走走停停，候车，步行，七天才与父亲团圆。

在滩桥，一间竹子缠稻草为墙的房子里，与供销社的豆腐坊为邻，五更天，驴蹄声声，梦里也有豆腥味。滩桥的那条河啊，记录下了母亲撑船的笨拙身影，为了生计，从未撑过船的母亲，将船撑到河中央，我坐在船头，看着母亲用竹竿搅河中的水草，吃力的拧动着两根竹竿，拔出水面，然后高高举起摔向河面，将水草洗净。砰地一声，一个不长眼的船长，驾着船竟然与我们的船相撞，母亲仰面倒向流动的长河。

母亲在河里扑腾，黑黑的长发在水面起伏，中原长大的女子，谁会游泳？幸亏不长眼的船长跳进水中，把母亲救到船上，浑身湿透的母亲好长时间不会说话。

难忘母亲在裁缝店的轧花服务站里，脚踏轧花车作为动力，将籽棉轧成皮棉，那飞扬的棉花飞絮，落了一身，甚至眉梢也挂着白色飞絮，仿佛一个圣诞老人。

忘不了在街上织草包的小厂里，母亲将一根根稻草织成草片，然后，缝制成一个个装木炭的草包，白嫩的手，被稻草磨得粗糙。

忘不了夜深了，你还在灯下为我们缝衣裳。左撇子的母亲，左手捏着针，引着长长的线朝着左后方轻扬。更忘不了，多少个年三十儿，我们在熬年，听父亲讲过去的事情，您还在赶制我们新年的衣裳。

忘不了，咱娘俩在麦地里割麦子，烈日如针，麦芒如刺，您瘦小的身材在麦田里显得那样的无力，汗水滴在干枯的田里，也湿透了您的衣裳。一镰又一镰，似永远割不完的麦子。太阳走得那样的慢，如定格在的当头，洒下的都是辛苦。

更忘不了，返回南阳乡下后，一天辛苦下地劳作，做完烦琐的家务后，夜色笼罩天地，您在昏暗的 堂屋里纺花。纺花车独有的哼哼声，伴着月亮起，伴着月亮升，那轻声的纺花声，成为我们的催眠曲。纺花，拐线，浆线，经线，穿缯，穿杼，您坐在织布机上，梭子在左手飞往右手，然后再飞往左手……一线一踩踏板，一线一哐咚，于是有了我们身上的衣，心里的暖。

更忘不了， 一九七四年您独自一人到湖北跑全家的返城。荆州，马山，裁缝，李场，记不清走穿了几双鞋底。一九七五年的年三十夜晚，当万家团圆的时候，您在小舅隔壁的王奶奶家里独坐着辞旧迎新，大年初一清早，你在微微晨曦中走出王奶奶的家门，来到李场南面的荒岭上了。鞭炮声声的大年初一，您独自在荒岭上，在松林中慢慢地走，而思绪已回到南阳李岗。那是一个多么孤独的年啊。

因为你信奉着出嫁的姑娘不在娘家过年的老风俗。

还记得你在汽车厂翻砂车间干零时工，没有闹钟，也没有自行车，睡一觉后，估约摸该上班了。您手提着中午要吃的面条的青菜，一步，一步，步行几公里，从共和东夹道走到汽车厂，天还没有亮……

还记得为了小弟考大学，你半夜里起来，在院里点燃三支香，跪在院子里，无比虔诚地磕头，向祖师爷祈祷，祈求祖师爷保佑，让小弟弟考上大学。

还记得 在新华后街卖服装时，每天夜里坐车去武汉进货。拥挤的汽车里，人货混装，来来去去，那一份辛苦，非经历无法体会。你瘦小的身体，怎么有那么多的精力，长途坐车，再进货，拉着沉重的货物再长途归来，稍事休息又出现在后街的街边。

还记得父亲得病的八年，你天天陪着。父亲在七六八住院时，每天捏一个小鸡，炖好了，送到医院去，为父亲增加营养。

……

母亲的一生是平凡的一生，也是伟大的一生。为了这个家庭，她付出了全部。

二十年了。母亲离开我们二十年了。二十年来，我们没有忘记您的养育之恩。可我们再也见不到你了。再也吃不到你亲手做的带着特殊味道的饭菜了。

那简单的辣椒炒五花肉，是那样的美味，

那简单的手擀绿豆面条，只放一点油盐，就有与众不同的滋味。

二十年，我们再也尝不到那平常而独特的美食了。

二十年，当年正年富力强的我，现在也退休五年了，成了一个半老的老头了。

二十年来，只有在相册里与您相见，只有在梦里饱尝你亲手做的饭菜。

二十年，母亲并未远去，一直在我们的身边，在我们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