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姊妹四人,姐姐是老大,我是男孩子老大,有两个弟弟。
姐姐名义上大我五岁,其实只大四岁多一点。她是阳历一九五二年一月十七日,农历腊月生人,按农历算岁数虚太多。
据母亲和姐姐说,我婴幼儿时很胖,却很软,半岁多脖子还不能挺直。一岁多老流涎水。
母亲忙,五岁多的姐姐就抱着,背着我在村子里玩。姐姐像半个母亲般地哄着我,带着我。
姐姐小时候吃了很多苦。
五七年,父亲离开老家,随剧团来到荆州,在裁缝一带唱戏。父亲不在家,母亲带着姐姐和我过日子。父亲稍为稳定后,即托人将我们母子三人辗转七百里,带到荆州。因剧团流动强,姐姐到了上学的年龄。姐姐被暂寄居四奶奶家,在裁缝小学上学。即便四奶奶、幺爹幺妈再好,心智早熟的姐姐心理上还是寄人篱下的感觉。
后剧团解散,人员就地安排。父亲在滩桥供销社找到工作。即在供销社猪场养猪。安定下来后,父亲把姐姐接到滩桥。姐姐在滩桥小学上学。
姐姐从小聪慧,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不管是在裁缝小学还是在滩桥小学,均深受老师的喜爱。
大约是一九六一上半年,母亲带着我和大弟弟先到裁缝店。父亲先到四湖开荒,后到乡村搞社教,只留下姐姐一人独自在家。吃饭到供销社食堂,白天上学,晚上独自在家看门。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就这样过了好几个月。
一九六一年,我们全家搬到裁缝,我们这才算真正稳定下来了。
姐姐在学校里是小名人长得漂亮,且口齿伶俐。每当五一节、六一儿童节、国庆节等节日,学校举办文艺表演,姐姐总是担当报幕员的角色。记得一次姐姐带着大弟弟在舞台边候场,当姐姐要去报幕时,对大弟弟说:“你在这里等姐一下,我上报完幕就下来。”说罢姐姐走向舞台中央。谁知大弟弟拉着姐姐的衣襟,竟然跟着上到舞台。台下立即暴发出一片笑声。
前年与裁缝店的邻居小妹兰子聊天时谈到姐姐,兰子就说,文培姐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妈妈老拿文培姐当榜样教育我们,要向她学习呢。
姐姐除了上学厉害外,在家很勤快。帮助妈妈洗衣喂猪喂鸡。大清早喊醒我,我们一起去用虾搭子捞鱼虾,改善生活。太阳还没升起,东方一片红霞。姐姐扛着长长的竹竿的虾搭子,我提着竹篮,竹篮里放一只小碗。我们来到水塘边,姐姐手持竹竿,把带有网状的虾搭子投进水塘中,待虾搭子沉水底后,快速往回拉动长长的竹竿。虾搭子拉到岸草丛时,姐姐会按紧虾搭子,使劲抖动着把虾搭子拉上岸来。此时虾搭子里的小鱼小虾活蹦乱跳。姐姐把里面的水草择净,接过我递过去的碗,使劲一舀,把小鱼虾舀进碗里,然后倒进竹篮里。再换一个地方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一早上下来,运气好的话,可以有二三斤小鱼小虾的收获。有了这些小鱼虾,饭桌就有了韭菜辣椒丝炒鱼虾的美味。
割稻谷的时候,天未大亮,姐姐就叫醒我。太阳还没起床呢。我们就踏稻田更上的露水,来到稻田里拾稻谷。前面农民用千担把稻谷捆挑走,遗留在田里的稻子就是我们挣抢的对象。有时候,我们跟着幺妈拾稻谷。幺妈会在捆稻谷的时候,用脚踩下一绺,这是专门为我们留的。每拾到一把握不住时,就用长稻杆把稻子扎起来。放在一边,继续抢拾稻子。
一早晨我们可以拾一大抱稻谷。太阳升起来了,要吃早饭了,也要上学了。我们抱着一大抱稻子凯旋而归。一个收稻子的季节,我们可拾两麻袋稻谷。
姐姐以优异的成绩小学毕业,并考上马山中学。那时候,升学率极低,一个班最多有三四名学生能考进初中。整个马山区仅一所中学。而且这所中学还有区域外的学生,如姐姐班级里有枝城的同学。可见当时升学竞争是何等的激烈。姐姐在初中仍是学习尖子。父亲曾经骄傲地说:要培养姐姐上大学。做刘家第一个大学生。可惜,生不逢时,姐姐一九六七年初中毕业,恰逢WG,无法升学。在家歇了一年后,于一九六八年才拿到初中毕业证书。一九六九年作为老三届下乡成为庞大知青队伍的一员。
一九六九年,我们全家下放回乡,姐姐以投亲靠友的名义,与家人们一起回到河南南阳溧河公社双铺大队李岗村。
那年姐姐不足十八岁。我、姐姐、父亲和长青舅,拉着板车,从荆州一步一步走回河南。三百三十多公里的路程,在风雪交加中,在冰封大地中,我们用脚丈量了荆州到河南南阳的距离。路上休息时,姐姐还负责做饭。在路边用砖头支着锅,用拾来的柴草,在寒冷的冬天,做熟一锅饭,然后,四人将就着把肚子填饱了继续赶路。
在荆州,我们吃的是大米干饭,每餐要炒两个菜。而回到南阳乡下后,吃的红薯面窝头,煮的红薯块搅红薯面。在湖北时,白馍、鸡蛋捞面条我们都不吃,哪怕是剩米饭拌辣酱都行。人啊,走到哪,终归要入俗。为了活命,为了生存,红薯也要吃。吃得胃酸过多吐酸水,但下顿仍是红薯。
姐姐除了克服饮食上的不习惯,还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姐姐性格好强。与在乡下长大的人们一样的干活,自然吃力,但她咬着牙坚持着。而且,下工后,晚上还要跟母亲学着纺花织布。晚上,借着昏暗的油灯,姐姐盘着脚,坐在草墩上,右手搅动纺花车手柄,左手捏着花稔不断往左上方抽线,纺花车发出轻轻的哼哼声,姐姐要纺到半夜才睡觉。
在超强度的劳动中,姐姐得了支气管炎,咳嗽,睡觉时,嗓子发出滋滋地声音。贫穷的河南乡下,缺医少药。无耐,姐姐重返湖北,跟着外婆小舅大舅学做衣服,并兼治病。
支气管炎是个较难治的病。这个病时轻时重。一直到姐姐招工到南阳汽车制造厂后,工作环境的改变,医疗条件的改变。姐姐的病这才得到了较好的治疗。
一九七二年,姐姐进到汽车制造厂。每个周六的下午,我干活时就心不在焉。眼一直朝着下洼张岗那边看。希望姐姐在夕阳西下时,出现在晚霞的余晖中。姐姐回来休假,一定会带回几个四两重的白馍。
拿着姐姐带回来的凉馍,啃一口,慢慢嚼着,那个滋味比现在三色鸽的面包要强百倍。右手拿着凉馍啃着,左手接在馍下面,馍渣掉在手上,再吃了,不让一星点浪费。白馍太美味了。那时的追求和梦想,就是和姐姐一样进城进厂当工人。一天三顿吃白馍。可姐姐是知青可以招工,而我和弟弟们是以社会青年下乡的。初中毕业后,上高中要推荐,因政审问题,无法上高中,更不敢奢想推荐上大学。招工招兵也是白日梦。
在父母的努力下,一九七五年落实政策,我们全家得以重返荆州江陵县裁缝店。父亲恢复工作,仍在搬运站拉板车,仍然起早摸黑下力。我也进入搬运站,干起了与父亲相同的工作。一匹马,一辆板车,朝星暮月,用脚板丈量沙市到到荆州,再到裁缝,到马山,到枣林,到川店,到双宗祠的距离。有条蓝色战带束腰,把一百八十斤的麦色上垛,把二百五十斤的盐包背到供销社柜台里……
一九七七年,母亲带着两个弟弟回到南阳市。我与父亲还留在湖北。姐姐为了调动我们的工作,到郑州找堂兄刘文湘帮忙写信,在南阳劳动局托关系,请客送礼,几下湖北荆州,费尽心力,终与一九七九年,一张调令把我们父子调回南阳市。否则,我极有可能留在裁缝或马山,与一同学结婚,或招上门女婿。其实,我们很留恋荆州,但裁缝店和马山地方太小,少数人心胸狭窄,特别是个别干部有嫉妒排外情绪,否则,父亲不会在六八年被停职,六九年差一点死在批斗会现场,但那里街坟邻居都是正直善良,且极富同情心的,而且礼情还多。
姐姐为了娘家,作了很多事情。大弟弟下乡到社旗县桥头。姐听说知青们与当地人打架。姐姐害怕大弟弟受到伤害,费很大周折,调到汽车厂设在南阳县汉冢乡的知青点。这里管理得较严。而且,每月还有工资可拿,待遇远超社旗知青。
回到南阳后,我们一家五口人,住在一间不足三十平方的国经房内。加之我面临结婚。此时,姐夫家在汉冶村批到一块宅基地。因为姐夫家一时不准备盖房,准备转让别人。姐姐作了很多工作,才把这块宅基地转让给我们。一九八二年,我在刚落成,窗户不全,没有院墙的新房里结婚生子。我结婚时,原准备用自行车把老婆接过来即可,姐夫主动找关系,把汽车厂的吉普车借来,当接新娘的婚车。
每当家里有事,姐姐总是第一个到场。一九八二年十一月六日,妻十月怀胎,要分娩了。姐姐第一次到医院,她在饭店买了一碗羊肉饺子。我端着饭碗站在产床床头,当妻的阵痛过后,即喂她吃一个。当一碗饺子吃完,孩子也生下来了。姐姐是第一个抱儿子的。是她把儿子抱回病房。
小弟弟出国后,每次打回来电话,姐姐接电话时,无缘无故地不由自主的流眼泪。那是对身处异国他乡的小弟弟的担心。不动真情不流泪。
作为姐姐,只希望她的弟弟们过得好,她就开心。
今年,姐姐、大弟弟和我,我们三人,一起出去转了一圈。回荆州,到贵州,游湘西凤凰,再游芙蓉镇,再到宜昌清江画廊。吃饭味口一样,审美相似。姐弟三人,像小时候一样,无拘无束地过了半个月。十分开心。
两年前,姐姐和姐夫商量决定,在珠海斗门乾务以分期还款的方式,在乾务镇买了一套电梯房。十月份过来装修。装修期间暂住在我这里。十月二十七日,我夫妻来到珠海,四口人住在一起。
这一个多月来,我算是享福了。一天三餐饭都是姐姐下厨房操持。姐姐做的饭带着湖北荆州味道,还有母亲的味道。
每天早上起床,姐姐已在厨房做饭。早餐也有两个菜,煮鸡蛋,馏馍,荞麦面疙瘩。中午吃米饭,炒四个菜。有鱼有肉,甚至有腊鱼腊肉。那是熟悉的味道。那是吃不够的味道。
看着姐姐厨房做饭,恍惚间我回到小时候。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丝毫没有不习惯。这种感觉只有在妈妈面前才有的,现在又重现了。
有个姐姐真好。
用南阳人的老话说:姐姐嘴一份子,手一份子。即嘴能说,手能做。还有个性。我们弟兄三人可都怕她呢。从小在家里,她就是我们的领袖。没有人敢不听她的。
即是在工作中,姐姐也是一把好手。姐姐当描图员时,那仿宋体写得极标准漂亮。
姐姐的脑子是极好使的。一九八八年,父亲要求她上自修大学。姐姐以初中学历参加自考,门门功课一次过。就是极难考的逻辑学,古汉语等,姐姐也是一次通过。一年多的时间,姐姐没有耽误一天班,全部通过自学考试,取得大专毕业证书。
姐姐还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即是在我们根不正苗不红的情况下,若有人想欺负她,那就算把眼药吃进肚子里。一定会得到有力的还击。姐姐虽厉害,我却不记得打过我。我想,我小时候一定是挨过姐姐打的。只是不记得罢了。但我也没看到她打过两个弟弟。
姐姐的审美极好。很会穿衣打扮。七十岁的女性了,看起来没有老相。衣着得体,既漂亮,又不过。看上去一点不像七十岁的老人家。这几天,姐姐正在教老婆在网上购衣裳。几天功夫,老婆就买了几件衣裳了。花钱不多,老婆图个开心快乐。
姐姐是腊月生人。腊月梅花开。按照花开算性格,梅花是冰清玉洁,凌寒傲霜的高雅之格。属表面承和而骨子里清高的人。
一转眼,今年腊月姐姐满七十岁了。老婆与我商量多次,今年在珠海怎么给姐姐过一个七十岁的生日。
前几年小弟弟都过小六十岁生日了。不知不觉,都进入老境了。都说人老了用减法过日子。退休了,事业上无所求,孩子长大了,生活也少有所求。但减到最后,唯有血脉相关的人无法精减。减到最后还是姐弟几个最亲。退休了,有时间了,姐弟们常聚,拉家常,相互照应,回忆小时候的故事,是件很如意的事情。世上唯有亲姐弟会真诚相待。
不知道今年疫情控制得如何?孩子们能否提前到珠海来过年。如果孩子们都过来,姐姐的生日一定热闹,如果孩子们不过来,就我们姐弟四人一起,给姐姐过一个快乐七十岁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