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雪
那年是2002年,那场雪下在西方的圣诞节,如圣诞老人白胡子一样的白。
这场雪酝酿了很多天。记得21日那天,宛城汽车站的天就很黄,黄得如缺血病人的脸。犹如地上的黄尘罩在天空。
雪下得很大。
巴掌大的雪花,静静地落。打着旋,转着圈,打着滚地落下来。
如此安静的雪花落在树枝上,落在冬青树叶上,也稳稳地落在大街上,屋顶上,广场上。
没有风的雪落。让城市变成安静。即便是汽车鸣笛声,也让城市感觉不到喧嚣。
人们常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但那天下雪很冷。我不知道别人冷不冷,我很冷。我心里很冷。
在雪花安静落下的时候,我在默默地收拾着行李。半年来一直未决的事情,因为我的一场感冒而终于决定了。到南方去,到没有雪的地方去,到温暖的南海边去,到陌生的珠海去。
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我撑一把伞,踩着雪花,来到府衙,来到中心广场。从雕刻厂边的网吧前经过,走到工人文化宫前的舞厅前停下来。
雪压得轻飘飘的伞沉重起来,如我的心。
我来到露天舞场里。舞场里铺上厚厚的雪。平整洁白。没有人去破坏这看似美丽的雪景。但我走上去,留下我的足迹。作为一个交谊舞者,我没有在这个舞场起舞过。在即将离开时,我要在这白雪铺就的舞场上留下我曾经来过的足迹。
我踏着雪花往回走,在网吧前驻足。网吧里一定很温暖。如一周前的那个小雨霏霏的清冷的冬夜。我们从舞场经过,优美的舞曲发出的却是让人心颤的旋律。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夜晚还有人来跳舞。
我在网吧里十分的温暖。
中心广场让雪花掩盖了大理石的颜色。不少人在广场上踏雪。而我的思绪却回到了几年前,那时的体育场是一片黄土,长着高低厚薄的草。那年夏天的夜晚,我酒后头昏脑胀地躺在这草丛中,等着人来拯救我的灵魂。
再大的雪,再白的雪,也抹不去曾经的回忆。这一切都是我的人生中最美好的,最深刻的经历。如刀刻斧斫在我的人生路碑上。
傍晚,我将告别这一切。告别我曾经工作生活过的城市,只让回忆跟随着我一路南下,温暖游子的心,让心有所牵挂。
我来到一棵树下,将伞斜撑,用脚蹬了蹬树干。我仰着脸,任由白雪落在我冰凉的脸上,化成水,如泪水般的顺着脸颊流下,流下……
时间到了。我告别了母亲留下的那只苏联黄狗。这是一只病了半个月的病狗。半个月了,经过了多次输液喂药,但一直未见好转。这只黄狗是大弟弟送给母亲的。母亲在汉冶村独居,大弟弟送她一只狗作伴。母亲去世后,我把狗接过来,精心喂养。无奈它病了,无神地卧在窝里,我蹲下来,黄狗伸出舌头舔着我的手,温软的舌头,情意十足。那眼神流露出不舍的眼神。我拍了拍它的头说:我走了。
我站起身来,狗挣扎着也站起来,跟着我趔趄着走了十几步。我扭头看了看,似乎看到了狗的眼泪。
儿子拦了一辆出租车,妻子二人送我来火车站。大街上的雪已被汽车辗压成黑色的汤水,而人行道上还是白色的。宾馆的窗口透出温柔的灯火。红衣白边尖帽子白胡子的圣诞老人在宾馆门前迎接着年轻的客人们。
火车启动了。我透过车窗,城市灯火辉煌,而乡村白雪皑皑。那年的雪很缠绵,如情丝万里。从中原到湖北,再到湖南,直到广东的韶关。白雪送我到岭南。在广州、中山、珠海化为雨,迎接我的到来。
在火车上,我接到儿子的电话,他们从火车站返家后,那只叫小安子的黄狗已经没有气息。
那年的雪,很大,很远。如情丝,如别恨,如希望,如遗憾。美丽而清冷,下在2002,下在我的梦里。
我希望没有那场雪,也无法避免那场雪。
人生如梦,转眼已是十九年。那时我四十六岁,正是壮年,今年我六十五岁,已是暮色苍茫。
人生能有几回梦中雪,
人生能有几回雪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