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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仁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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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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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人物之老戏主

老戏主姓李。初识老戏主是在一九六九年年初,我一家从湖北荆州回老家后的事。

父亲过去与人闲聊天时,往往提及老戏主。那时就觉得怪,怎有人叫这样的名,姓老叫戏主。后来才知道,他供着一个戏班子,带学徒教唱戏。父亲学戏就是跟他学的。在想象中,老戏主一定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白净子脸,丹凤眼,唇红齿白,身高起码是在一米七五以上,走起路来干净利落,风雅清秀。

刚回老家,父亲带着我到各家去串串门子。迎面过来一个老头,大约有六十来岁,个子有一米七弱一点,身穿一件脏得起明发亮的黑蓝棉袄,扣子不全,用一暗紫色旧围巾扎着腰,下穿大裤裆棉裤,裤腰是那种大腰没有串皮带布鼻,穿时把裤腰往前拉紧,然后右手贴肚子处把棉裤一折,左手把多余出来的折过来,然后用粗裤带扎着,棉裤前面没有开口,不管大小便必须解开裤腰,尿泡尿得一手提着棉裤,一手方便,老人不方便时,就会把裤子尿湿。老头头上戴一顶毛掉了多半的火车头棉帽,脚穿旧布棉靴。看脸上,吓一跳,左眼是塌陷下去,上眼皮和下眼皮长在一起,形成一个浅坑,走路的姿态是慢慢悠悠,笨笨绰绰的。

父亲走到老头跟前笑着说:“二叔,你上哪儿去?”

老头抬起头来看了看说:“是玉玺呀,听说你回来了,走这一路可是受罪了。安置好没有?”那年我们是从湖北的荆州拉着架子车走着回来的。三百多公里,一步一步量回来的,那年雪大冰大,一路上受了不少罪。

“安置好了,先让娃儿们住我二哥家了。”说完父亲脸朝着我说:“这是你二爷,老戏主二爷。”

我们回来没地方住,我与姐姐暂住在二伯家里。

我这才知道这就是老戏主。一个脏哩巴唧的糟老头子,这就是那个吸过大烟,开过石印馆,带过戏班子的老戏主吗,差距太大了,不禁让我有些失望。

“二爷。”我还是叫了他。他竟然用古树老皮般硬硬的僵直的手摸了摸我的头。

父亲与他寒喧几句后说:“二叔,外面太冷,你快回去吧,事办完我看你和二婶去。”

“中,中,你们忙吧,有空了咱爷儿们好好说说话。”说罢,二爷就摇晃着走了。

“你可不要看不起这个老头,年青时可是个光棍子,是个不安生的主儿。”父亲对我说道。

老戏主最服气的是谁,大家想不到的。用他的话说:“他最服共产党”。

下面的故事是解放前发生的事。

老戏主住在村西路边。正房是三间瓦房,座北朝南,正房前面两边各有三间稍低矮一些的厢房,厢房的前墙与正房的山墙齐。正房西山墙是一厕所,东面是个大猪圈。厢房的南头用围墙围着,修了一高大的门楼,整座院子紧慎安全。院子里种有一棵桂花树,还有一棵核桃树。核桃树干直径约有六寸以上。桂花树也有十几年的树龄,树冠有半间房子大小,七月底八月初,小小的白花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黄色花朵,在秋风里随着树枝晃动着,把香气摇晃得半个村子跟着香。

老戏主正躺在东面厢房里和朋友一道吸大烟呢。二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脸朝脸,捧着烟枪入痴入醉地吸着。小桌上的烟灯的火苗静静的亮着,只有他们把烟枪凑上来时,灯火才随着嘴里呼吸,一飘一荡地的动。

二人正吸得过瘾时,外面有人说话。

“二弟在家没有?”是一男人的腔。

“在屋里,正在吸大烟呢,在东厢房里。”老婆应答着。

“是玉彬来了。”朋友听着耳熟的声音说。

“来了就来了。”老戏主不在乎地说。

来者是一五十来岁的男人,家住在临村,到镇上赶集回家路过老戏主家门口,看看时间还早,就拐到老戏主家门来坐一会儿。曹玉彬是在当地小有名气的人,家里有一长一短二棵枪,偶尔跟着土匪头子出去干两次。老戏主是三教九流都交的人,与玉彬也熟悉。

玉彬低头进了东厢房。说:“你们俩可是会享受呀。呵……“

老戏主坐起来问:“上哪儿去了。”

“赶集去了。走到你门口了就拐来看看你。”玉彬笑着说。

“坐吧,泡壶茶喝吧。”老戏主让玉彬坐下,他放下烟枪,拿出信阳葇尖,用细瓷茶毂泡上。三人喝了一会儿,玉彬告辞走了。

老戏主和朋友送玉彬到门口说:“那你走,不送你了。”

玉彬一路走着,心中很不舒服。妈的,你们吸大烟,明明知道老子也吸,你们就舍不得让我一下,只怕我沾你的光了,平时你来我家时,我是大烟管够,吸美喝得了,才让你回家,今天这样子分明是看不起我。越想越气,这曹玉彬急匆匆回家,拿出短枪返身直奔老戏主家而来。

此时天还未黑,太阳西下,余霞满天时候,桂花仍在飘香。玉彬一进老戏主的家门就掏出手枪。此时老戏主还在和朋友说话呢,玉彬气势凶凶,手提短枪,进门用枪指着老戏主喊:“睡哪儿别动。”

老戏主真的没动,仰脸说:“这是干啥哩,老弟兄们,掂这家伙干啥。”

“这一会儿你想起来是老弟兄们,让我吸一口了,刚才干啥去了,老子长短是根棍,大小是个人,来了你跟没看见我样的。明年今天是你的周年了。”说完,玉彬举枪朝老戏主的头上打去。只听到“啪”地一声,血浆飞溅,老戏主应声不动了。那个朋友一见此阵势,吓得妈呀一声,钻到床下面去了。玉彬没有再开枪,把枪往腰里一别,大摇大摆地回去了。

老戏主命大。枪子儿从眼窝进去,从太阳穴边穿出来,打了对穿。曹玉彬走后,家人慌乱,请医生来把老戏主包扎好,开了些药。两个月没有出门,再出门时老戏主的眼睛瞎了一只。

老戏主吸大烟把家里的钱财也弄得差不多了,卖房子还怕丢面子。他有一本家媳妇与男人不在家,他竟然把兄弟媳妇骗卖到西乡。换来的钱马上买成大烟土过瘾。

老婆娃子都劝他把烟戒掉吧。老戏主说:“我这辈子算是完了,戒是难戒掉了要想戒掉,除非死了。”

一九四八年南阳解放了。

老戏主被叫到村公所里,与几个吸大烟的主儿一道关了起来,门前有站岗的,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强制戒毒。关了三十天,老戏主们放出来了,一溜烟地回家了。烟土早收缴了,想吸也没地方买了,大烟瘾就这样戒了。老戏主逢人就说:“谁说谁的烟瘾戒不掉,我是不信了。圈到屋里,想吃就吃,不想吃就饿着,想想自己也不算个东西,能活下来就算不错了。现在好了,不吸了,亏了共产党,要不是我的几间房子早晚也不保。

老戏主在城里开过石印馆,类似于现在的印刷厂,后来散伙后,腾出自己的三间厢房,供一台戏班子,请人来教戏。父亲就是那时候跟着学的戏。老戏主也“神皇神皇神皇神…….”地教大调曲子。

用老戏主自己的话总结说:“我这一辈子也没有下过力,也干过不少坏事。总的说是老婆卖了买个猴──好玩。”

他是好玩。后来听说玉彬枪打他并不全是因为吸大烟得罪了他。玉彬是李家的女婿,而老戏主与李家的两个女人有私情。玉彬真实的想法是为了李家报仇的。

老戏主八五年死的,要是活着现在快一百二十岁了。

二00五年十二月十三日于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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