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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仁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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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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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天

  1

    当,当,当……挂在生产队牛屋土堆前的铁轱辘敲响。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激荡,清脆激越且刺耳。吃杯吃杯茶去,吃杯吃杯茶去……乡下俗名叫吃杯茶(黑卷尾鸟)鸟在黑暗中呼唤着黎明,也续写着催促起床的号角。昨天生产队长已通知今天开镰割麦。盼了一季的麦子终于在多少个梦后熟了黄了焦了。黄黄的麦穗勾着头,金黄的杆直直的骄傲地举着含羞带怯的麦穗,风吹麦田千层浪,麦穗起伏,召唤着人们收割。几乎每年第一天割麦并不用镰刀:薅麦。

    睡眼惺忪地起床,穿件夹袄出门。天朦朦亮,村子模模糊糊,影影绰绰。房子是高高低低的黑影,树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黑云。熟门熟路闭着眼也能摸到牛屋前。吃杯茶鸟还在叫唤。有人骂道,熊鸟唧吵个啥哩。昨晚的红薯面糊糊早尿尽了,前心贴后心了,谁还有心喝杯茶去。队长蹲在一人多高的土堆上吸着旱烟袋。红红的火头,一明一暗。天微凉。有人抱着膀子站着,一些老人家们把破袄衣襟左右一揽,蹲在牛屋墙根处,说几句闲话。不外乎,有指望了,能喝顿好面疙瘩了。人到的差不多齐了。队长磕磕烟袋锅里的残灰,一堆火星在土堆上亮了一下化作无数小星星一闪,随即灭了。他咳嗽几声,啪地吐口痰说:走吧。折腰地里薅麦去。队长走在前面,后面一溜男女老少几十人跟着,沥沥拉拉百十米长。折腰地两头略高,中间略低,如腰折了般。这块地种的内乡五号麦。内乡五号的麦穗几乎不长麦芒。光光的穗很可爱。这块地壮,麦长得齐胸高。正适合薅麦。你问为啥放着镰刀不使,要薅?这是家家户户的特别需要:打稿荐(音先)即床上铺的垫子。有五道经,七道经的。五道经即是用五道麻绳编织而成,而七道经是七道麻绳纺织成。五道经的窄,七道经的宽。薅的麦带着根,拉回麦场,用铡刀铡去麦根,用手攥着麦杆,在石磙上将麦粒摔尽,然后捆成捆,每家每户分两捆。如此作法,保留下来的麦杆长。

    队长打头。他把腰里破土破带子勒紧了,弯腰抓起一把麦杆,使劲薅起来,麦根带起一些土,双手攥着麦杆,抬起右腿,脚横着,使劲将麦根摔向脚腰,如踢键儿一般,要一连摔三五下才能将麦根上的土摔尽。摔尽土的麦子放在地上,接着再薅。如此重复动作,没有技术含量,只要有力气即可。只须注意一点就是要攥紧麦杆,不能让麦杆在手心中滑,那样会将手割破流血。按常规,男劳动力每人薅两耧六行。妇女们每人一耧三行。薅麦要趁早露水未下,麦杆疲软不焦,这样麦杆不易折。割麦却要大白天太阳晒着,麦杆焦脆,不费镰刀,割着省劲。弯腰揽麦薅起来,再弯腰……开始十几分钟,身上开始发热,脱去夹袄,胡乱扔在地上。薅着麦,摔着麦根的土。自制的布鞋里进满了土,金鸡独立站好,将鞋褪了,大脚趾伸进鞋帮里,夹着鞋在黄土地上磕磕,然后继续薅麦。薅麦最怕地山沟。地山沟的麦大多长得细而矮小,地还板结。费力不落好。薅到地头了。然后用几根麦杆做成腰儿子,将麦捆成捆。

    天慢慢地被薅亮了,启明星格外显眼。东方瓦蓝瓦蓝,接着薅出一丝淡红,继而如摔飞的土沫,一团红色的光斑飞散,染红一抹云,半个天弄出个大红脸,最后一个红红的圆球才慢慢悠悠地浮出来。

    天亮了。

    天亮了才发现人人都是大花脸。薅麦摔出的土尘涨得到处都是,汗水流出一道道的痕迹。再漂亮的姑娘,此时也是丑女。

    02

    割麦

    麦天,天天起五更。天从麦根热。夏天并非从立夏热,而是从割麦开始才真正的热。头天晚上,把镰刀磨得锋利。第二天上工时,还要带上磨石。大清早,麦杆潮疲,镰刀钝一点,那些长得细软的麦杆就难以割断。世上的事多矛盾。早上凉快,麦杆疲,割麦费劲。大晌午麦杆干脆,天又太热了。我十八岁使上劳力分。割麦揽两耧六行。割麦人一字排开,我夹在渊哥和老海哥中间。开镰没多大会儿,我就被甩在后面。老海哥身高力不怯,不慌不忙,但出活。渊哥个小,干活却精神十足。两人割得飞快。看我落后,他们二位,你帮我割几镰刀,一会儿,他又帮我割几镰刀。别看只帮几下,我就可以赶上队伍尤其是直起腰,走那几步当是人生最大的享受。有时,我被甩得远了。二位哥哥割到头后,会主动接我一下,老海割几镰,渊哥割几镰,我能和他们坐在地头抠鞋里面的板结的泥块。大麦天,真正到地里割麦的人就显得格外少。牛把式套车将捆好的麦子将车拉到场里。装车卸车需要人。棉花地此时正需要防虫,棉花打药人不参与割麦。还有不少生产队派出的公差不能回生产队割麦。比如到大队一些部门干活的人就不能回来割麦。当时流传一则顺口溜:干活没人儿,吃饭成群儿,掀开被窝儿,一群草蹄儿。

    一窝草蹄有骂人之嫌。是说有些人家劳力不多,却能生育。草蹄,农村人对小母猪的一种叫法。

    几百人的生产队,男人们要装车,要垛麦垛,乱七八糟分工下来,上地割麦仅有几十个人,还以女性为多。

    现在想起来,当年实行同工同酬并不适合所有的活路。比如整劳力十五分,妇女十二分,而割麦时,男人两耧六行,妇女一耧三行。男劳力比妇女多一倍,一天的工分只多三分。家里有女人的没啥好说,但老光棍们有意见。后来,生产队长想办法解决此事,实行包工。即丈量好面积,按面积给工分。不分男女老少,割多少面积的麦子,给多少工分。如此一来,人们不再排成一列割麦,而是以家庭为单位零星散落在麦田中。

    茫茫麦海,人分散在麦海中,如漂泊在海面上的小舟。

    太阳如铁匠炉中烧红的铁块般灼人,热浪带着麦味的焦躁,麦芒扎得胳膊痒疼,汗水一滴一滴滴在干燥的地上,冒出一丝淡烟,腰直起来就不想再弯下去。分片包干了,渊哥和老海哥各自在自己的地块里割麦,没有人会帮我了。那一会儿看见棉花技术员们背着药桶在棉花地里打药是那样的轻松,那样的舒服。

    太阳如死在天上,一动不动,太阳光却越来越恶毒。腹中的红薯面窝头和红薯面糊糊早已无形。只能喝带来的茶水将肚子充圆。

    后来读白居易的《观刈麦》诗,不由得泪流满面。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那年月,那场景,我不惜夏日长,但恨夏日长,但恨夏日毒。白居易是有良心的诗人。也说明了当官真好。农家割麦,他旁边看着,酝酿着诗歌。

    我和母亲被陷入麦浪之中,母亲瘦小的身躯此时更瘦更弱更小。汗水将母亲的头发粘在脸上,看起来有些狼狈的感觉。

    我们是城市回到乡下,这样的活母亲真的受不了。累得母亲天天骂娘。从麦熟到麦罢,一般需要割十天左右,多时要割半月。以至于返城后,麦天再回老家,看着那无尽的金黄麦田,会不由自主地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割半月麦,每年一人仅分六十斤麦,平均一个月五斤麦子。

    记得有一年割麦时节遇上连阴天。看着麦穗在地里发黑,继尔发芽。那年好麦交了公粮,发芽麦分给农民当口粮。发芽麦磨的面,蒸的馍,黑磁,与黑窝窝没两样。

    03

    翻场和抢场

    麦割倒了,拉到麦场垛起来。然后按部就班的打场。地里仍在挥镰割麦。

    早上,把麦垛上的麦捆拆开撒在场上,男劳力用桑杈把麦抖开架虚腾,太阳将麦子晒焦,中午之前再翻一次场,将底下的麦子翻上来晒透。吃罢晌午饭后,再翻一次场。

    翻场是男劳力的活。

    用桑杈把麦子挑起来多半人高,尽量架空,让风吹进去。

    下午,几个牛把式套上牛,拉上石磙碾场。几犋牛拉着一头大一头略小的的石磙逆时针方向一遍一遍的碾轧。碾轧一遍后,翻一次场,牛把式再碾轧。俗称为打场。

    一般碾轧三遍后,该起场了。即把麦秸挑起来,再三抖动,把麦粒抖擞干净。

    ……

    当当当,铁车轱辘急促地响起,接着听到队长粗犷的声音。劳力们放下饭碗,赶快到场里抢场。要下雨了,快点抢场,快点。快点。一会儿淋湿了场上的麦,今年咱们可就麻爪了……

    抬头看天,只是南方天际,一片疙瘩暴云,打着滚,卷着浪地扑过来,头顶还是毒毒的太阳,而黑毒毒的云已将南方遮蔽得严实。

    看云头翻卷着白色的光,如冲锋的呐喊,而后面如孙悟空大闹天宫中的天兵天将来了。乌云如山,劈头盖顶而来。

    粮食,小麦,天。

    劳力们扔下手中的大海碗,疾步跑向麦场。将散开的麦子挑起来垛成垛。人们疯了般地跑来跑去。

    已辗过的麦,将麦秸挑起来,码成垛。然后用四尺宽的木制铲板,一人扶把,二人用绳拉着跑,将麦场上的麦子推在一起。后面有男人用竹扫帚,跟着将余下的薄薄的麦子扫拢,然后,再由铲板的人跑着将麦粒铲走。最后将满是麦糠和碎麦秸的麦粒堆一起。有人拿来用麦杆编成的苫子,将麦子覆盖起来。

    人们累得瘫痪,坐下大喘气。仰望着天空。乌毒毒的厚云,风吹得场上了麦糠乱飞,云由南向北,气势汹汹,天低得似乎可以抓得着云。而云似乎有别的任务,急匆匆赶往远方。眼看着厚厚的云,从头顶威武地飘过,转眼太阳如火。

    云彩往南下满潭,云彩向东下满坑,云彩往西,半夜骑马穿蓑衣,云彩往北干研墨。

    一些老农们开始念叨这些关于下雨的农谚。

    队长看着黑云远去说:回家吧。不下总比下了强,白费点劲保险。后晌再把拢到一堆的麦秸撒开,没辗干净呢。

    掏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阴吃饱饭。

    农历的五月怕下雨,怕影响夏收。有时一阵狂风起,一团乌云来,倾盆大雨突然袭击。冒雨抢场也来不及。云开雨停。我们一面骂着老天的娘,一面等着场干,再把淋湿的麦晒干。

    没当过农民,真不知农民的辛苦。

    没种过地,没用镰刀割过麦,不知腰疼。

    没抢过场,真不知粒粒皆辛苦。

    04

    扛桩子

    麦子辗了,扬了场了,麦糠飘到远方,净麦子收集成堆。麦子光着肚子静静地压在一起。

    这样的场景是最爱人的。

    将麦子装进一人高的细帆布口袋里。劳力们将布袋扛到仓库去。

    麦场在村北,仓库在村南,相距约七百米。

    一布袋麦大约一百二十斤。

    一百二十斤,对一般的劳力来说,扛在肩上行走如风。

    我十八岁那年使上劳力分。早上,三分,上午和下午各六分,一天十五分。

    劳力就得扛桩子。

    十八岁的我,用老人们的话说,就是个人秧子。细马高挑,体重百斤。肚子整天瘪着,一碗红薯面糊糊,一泡尿就尿完了。两个窝头也扛不了四五个小时。尤其是在麦还没分到户,荒春没有彻底结束。肚子是无底洞,总填不饱。

    走路似乎从没有挺胸抬头,雄赴赴气昂昂的,整天一付无精打彩,有气无力的样子。

    记得玉山小伯在歇晌时,看见我们一群年轻娃躺在地头的沟里懒洋洋地晒太阳就说:你们正年轻呢,咋死不拎清的,成天害大病了一样。俺们像你们这样大时,歇晌时跑着撵兔子。哪儿不平,走哪儿。

    我们不理他。他停了停,叹口气说:唉,也不怨你们,成天也没吃个啥。

    我问:小伯,你可是种地户,扛长工的,咋会说俺们没吃个啥?

    小伯来精神了:那时候,给主家扛活,咋考验你?板凳上摆满白馍,吃完了留下,吃不完滚蛋。

    地主们让长工吃白馍?

    主家儿可不傻。你不能吃就不能干,主家不怕你吃,就怕你不能干。平常不忙时,吃花卷,焦麦炸豆时,全白面馍,咸鸭蛋尽着吃。

    ……

    吃不饱,正长个,营养跟不上,我像个长豆芽。

    没劲也不中。拿劳力分就得干劳力的活。

    布袋装满了,双手一扭,攥着布袋口,俩男人用木锨把横着把麦布袋抬得高高的,我一扭身将布袋扛在肩上。

    人家劲大的,一手将布袋口举得高高的,走路虎虎生风,谈笑自若。

    而我,开始时,也可以仿效他们,但走到一半时,腰已直不起来,手也举不高了。布袋两头耷拉着,直嫌路远。腰弯着将一布袋麦驼到仓库,将麦子倒进粮食囤里,再返回麦场,如此往返,似无尽头……

    05

    一到麦天,关于麦茬根,关于母亲,关于麦天薅麦茬根的往事就这样走到眼前。

    麦茬根,割麦子剩下的麦杆,包括地下部分。

    做饭烧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其实还有巧妇难为无柴之炊。

    多少年一直未彻底想通的是,四十多年前,一样的土地,一样的人,一样的勤恳,一样的起早摸黑,为什么填不饱肚子,还缺少柴禾。四十多年后的现在,每次下乡,看见路边长长的蒿草,总忍不住有找镰刀的冲动。这个惯性够强的,几乎贯穿了一生。

    麦子熟了,荒春结束。

    荒春结束,意味着有吃有烧。吃是麦子面,烧是麦茬根。

    鸡叫三遍,天地浑沌,村庄若隐若现,割罢麦了,人们不约而同地出村,来到收割过的麦地里。麦茬在黎明前显得低调模糊。

    母亲和我还有大弟弟,找准茬口较高的地方蹲下。伸右手攥着麦茬,要攥紧,一定要攥紧,否则,手拉口子。然后使劲往怀里薅,麦收时节多干旱,地板结厉害。不使劲很难将麦根薅出来。咬牙切齿地将麦茬根薅出后,顺手在地上摔打几下,将麦根上的土块摔净,扔在前面,然后再如此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四十多年前的麦天清晨,天不热。大清早甚至有些凉意,人们上地都会穿件外套。到地里第一件事,就是脱去外套。薅上十数八分钟后,汗即顺着脸往下流。

    隐隐约约地看见地里星星般散布着左邻右舍们。大家不声不响专心致致地薅麦茬根。大家知道,现在多薅一把,比大夏天在路边用铁铲铲草来得痛快。而且,麦茬根相比是硬柴。

    母亲身小力薄。薅麦茬根时,要费很大的劲。母亲偶尔会骂上几句,也会回忆一些在荆州砍草作柴的往事。荆州乡下柴草太多,树枝干竹随处都是。这时,母亲就会对比,会骂几句:现在过的啥日子,吃没吃喝没喝,连把烂柴禾都是主贵的。

    汗水将母亲的黑黑的头发粘在有脸上,额头上。一脸的灰尘,虽然毛巾在肩上搭着,也顾不上擦一擦。

    天天干活,不管男女,手上都磨出了老茧。即是有老茧子,每年薅麦茬手指总会割几条口子。鲜血直流,抓把土揉一揉,继续薅麦茬。时不我待,过了这个村真没这个店。尤其是指甲盖末端处,常常被麦茬戳得皮开肉绽。

    薅麦茬根非蹲下不可。蹲着薅才能使上劲。蹲着左一歪,右一歪地前行,蹲得时间长了,站起来时膝盖处僵硬得扯不直。

    一把一把地,我们把启明星扔在看不见的远方,把朝霞薅出来,映红半个天,再把太阳从薅出来,如灶里的火苗。

    这几天薅麦茬根,早上不用出工。但上午和下午一定要到生产队干活。

    日头有两竿高,母亲艰难地站起来说:我先回去做饭,你们再薅一会儿。

    我答应着也站起来,把扔成堆的麦茬根打成扇儿,摞起来,捆成小捆,母亲担一小挑回去。

    看着母亲瘦小的身子消失在远方,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咕的叫。昨晚的红薯窝头早消化净了。肚子瘪得前心贴后心。但看着眼前的麦茬不忍偷懒。现在多薅一时,比大夏天铲草半晌。正所谓处于宝山尽量多拿了。

    蹲下来继续。太阳一点点热起来,风也渐渐地燥起来。薅着薅着,心也烦躁起来。躺在刚刚薅去麦茬的黄土地上,浑身是那样的舒服,闭上眼睛,让太阳晒吧,再来点风更好了。或者下雨吧,下雨就不用薅了。

    自欺其人地躺了一会儿,爬起来继续着未完成的事业。

    日上三竿,该回去了。地里的人们陆陆续续地挑着各自的收获,桑木扁担忽悠悠地弹奏着无声地曲儿。

    我灰头土脸地挑一担在前,弟弟扛一捆在后,回家。

    太阳迎面照在脸上,很烫。

    麦茬根几乎是整个夏天做饭的柴禾。薅几天麦茬根,院子里堆起一个小蘑菇似的柴禾垛,心里就踏实了。

    06

    时间真快。转眼间的事,几十年过去了。

    前几天,大弟弟来电话说:一起下乡转转,找堂弟要一张泡脚的中药方。

    早上六点,我们兄弟俩开车下乡,走信臣路,转到月季大道,顺着南阳市新建的东环路向南。

    路边的小麦已收获过半。六点多,太阳升起来了。晨雾淡淡,似有若无。一片黄铺天盖天。收割后的小麦茬也是一片金黄。偶尔有几小片花生地,稀疏的花生苗,一片生机。

    地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如果是四十年前,此时趁凉快,割麦大军天不亮已下地割麦,此时正三夏最紧要关头,远远的麦地里停了一辆联合收割机外,地里几乎不见人影。

    大弟弟想找一找小时候从李岗到双铺的那条直路。好不容易见一对年轻夫妻在花生地里干活。走近才发现是在给花生地里的葡萄苗浇水。

    细问了问,原来他们不是双铺街的人,是下洼村的。他们不知我们要找的那条路。

    那条小时候经常走的路,印象很宽,曾经可以走马车。我们上学时,除了假期,天天背着书包在那条土路上奔跑。从詹庄下坡后,有一条小河,小河上有一座青石板铺就的小桥。这个地方据说常闹鬼,晚间有男人路过被小鬼拉下河,小鬼们用污泥糊他的脸。那男人往河岸上爬,小鬼拉着脚再把他拉下去。最后那人高声呼救,惊动了詹庄的人,他们掂着老土枪,放着枪跑来,才把那人救了。虽然是非常久远的传说,但对我们威慑力很强,上学时结伴通过这座小桥时,头皮发紧,头发老竖起来。我们按照老人们的说法,用手抹拉着头发过桥。据说,抹拉着头发,会产生火花,吓退歪门邪道的东西。

    终于找到那条路,那条留下我们的脚印的土路。路已是乡间的小路,而所谓的河也只是一条沟而已。

    我们在双铺见到了堂弟。堂弟在高速公路管理处当保安。

    我问:大麦天,地里咋会没见啥人儿?也不见你慌,还在上班。

    堂弟笑了:“现在不同以前。麦天也没啥好干的。收割机进地,几个来回,麦季就了了。收麦的汽车停在路边,从收割机上卸下来,过磅装车,这边数着票子,麦罢了。

    下午,坐在地头的树荫凉底下,喝瓶啤酒。播种机在地里几个来回,种秋也完事了。

    看来现在种地是真美呀。我感叹道。

    跟咱小时候比是天上地下。现在农民种地是副业,打工挣钱是主业。说是麦天,年轻人们该上班上班,不用请假,一切机械化。

    我看着堂弟从心底流出来的笑。确实感觉到了一个词叫幸福,当今农民不再是卑微的代名词。时代造就了他们的幸福感。

高速公路上大大小小的汽车飞驰而去,前方是快乐,前方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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