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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仁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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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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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故事三十一连载

三十一

第四天的早上。父亲起床开开门,冷气扑面而来,不由地打个寒颤。父亲双手搓搓脸,向公路走去。

雪停了,天未晴,空间亮度比前天增加了,地上比天上亮。一片白茫茫的白,半尺多厚的雪平铺于地,卡吱,卡吱,一脚踩下去,雪没了脚脖,一步一个脚窝。土路两边的沟平了,不是本地人,根本不知哪是路,哪是沟。三天前麦苗冻得如卫士的景致不见了,让白雪给封顶了。人说,麦盖三双被,头枕馍馍睡。将来是丰收年,此时让我们饱受了痛苦。

父亲来到公路上,朝北看着。路上是厚厚的积雪。只有二条汽车碾过的路辙呈淡黑色的延伸到遥远,紧挨车辙二边的雪微微有些发黄。车碾过后雪成高低不平的小丘峰,寒冷把原本松散的雪冰冻实了。脚踢都踢不动。一地硬硬的雪山雪峰雪柱,如缩小的晶莹剔透的桂林山水画,或者是一绵绵不断的盆景。

父亲抬头看看天,再低头看看路,想着,现在的路况架子车是不好走。正想着,一辆解放牌汽车奔过来。车轮子碾得雪水乱飞。溅出老远,黑黄色的泥汤般的水,把路旁的雪,泼上污点。父亲看汽车过后的路,心中暗喜。要是这样,多些汽车碾过后,路上的雪和冰就会化掉,半晌间就可以动身回家了。

父亲回到村上,笑着对我们说:“吃了饭,咱们走吧。等不及雪化完了。光住在人家家里,也不是办法。”

我们没有说话,也没有话好说,一切听从父亲的安排。此地虽好,不是自己的家,总归要走的。

父亲向那位叔叔说明情况,并给了那叔叔几元钱。叔叔推让几个回合,也就收下了,并帮助我们把车子拉到公路上。

“谢谢你了。等我回来时,来看你。”父亲向那位叔叔说。

“有空来玩吧,反正在路边住,来了红薯有吃的。”那叔叔挥手致意。

架子车轮子碾在雪地上,发出吱咛咛的声音,扑扑响是碾在雪地上,声音清脆地是压在冰块上。车子如跳舞般地,蹦蹦跳跳地在冰块雪地里前行。

好难走的路。汽车碾过的车辙,看似好宽,却难以行走,车辙的雪挤轧到路中间去,形成高高低低的冰雪小山峰。架子车就在一边高一边低的路上蹦着跳着,比在平时要多费一半的劲。车子把跳着蹦着,我们就这样踩冰踏雪,肩膀上的绳子绷得直直地往前走。往前走。吐出来的热气,在我们的眉毛上凝固成冰。热了,化为水流下来。出汗了,衣服让汗弄湿了,稍歇一会儿,又冷得牙齿打架,还不如走吧。

放眼望去,路上偶尔有汽车哼哼着超过我们或从对面驶过外,几乎没有行人。车辙以外一片白莽莽,皑皑白雪,漫山遍野,五颜六色全被这白色封杀了。四周除了白色就是白色。

约下午四点钟,实在走不动了。天虽还早,寒气已下来。寒气从四周整个包围着,从身体的各处往内渗透。

“歇歇吧。”长青舅提议。

车子停下来。姐姐往车子看了看叫起来:“大,咱的被子掉了。”我们扭头看车子上面,几床被子包在一个包袱里,放在车子最上面,现在放包袱的地方,空空地,什么也没有。

“我拐回去找找。”父亲说着,抬脚向后面走去。原以为路断人稀,掉了没有人拾到的,可是,等父亲回来时,两手空空。

“没找着。掉了算了。”父亲自解自劝地说。

多好的被子,被套是上好的棉花,妈妈和姐姐自己弹自己缝的。七八斤重的,盖在身上,沉甸甸暖和和的,现在没有了。

姐姐和妈妈会自己网被套。把线斜网格状的铺在门板上,把弹好的棉花均匀地铺上去,然后再把线斜铺成网格状,最后用线把四周缝在一起。一床被套就成功了。

“玉玺哥,我看这样人困马乏,路也难走,不沾呀”长青舅说。“这路太难走了,要不,我先回去,让家里来俩壮劳力吧。娃们空手走路都难,不说拽稍。”

父亲想了想,同意了。

这时,车子正停在一条叉路口,不远处是一大村庄。父亲说:“咱们把车子拉到这个庄上,找个人家先歇着,你领着文俊和大毛回去叫人。”

“中。”长青舅一口答应。

拉着车子进村,找了一户人家,安置好地方,问清了歇脚人家的姓名,还有村子名。长青舅领着我和大毛抄近路往家走。

这里是瓦店的南面。走近路,离长青舅所住的沈营六十华里。好在长青舅对这一带的路较熟。

夜幕缓缓拉开,天空的白和亮渐渐地暗下来,继面是变成乳白,而后化为灰色,地上仍是一片白。白色向前似乎逐渐消去。

一个大人,带着两个小娃儿,在白雪铺地的夜晚,有路走路,无路从麦田中穿行。我们不是在路上行走,而是在雪上跋涉。深一脚,浅一脚。腿早已僵硬,无奈地机械地迈动,跟着长青舅走。如果不经历这些,真的不知道长征的艰难。也不知那些小战士是如何跟着部队走的。原来就是这样走的。几乎是没有意识地跟进,拖着麻木的双腿,没有任何想法的前行。经过陈倌营,路过袁老家,从我老家李岗村中穿过,老海哥家的大黑狗如一头小狮子般狂叫着追了出来。汪汪的叫声在深夜里让人生畏。这黑狗,在白的世界上,更如一团黑云,在欢送着,也是在欢迎着我。

长青说:“这就是你的老家,以后,你就住在这儿了。这村子就叫李岗。东边的半个庄子都姓刘。刘家在这个庄子是大户。”

我边走边看着这个陌生的村子,这就是我的老家。我回来了,以后就要在这里生活了。低矮的草房和瓦房,被雪覆盖得分辨不清楚。白雪映照下,唯能分清房子的墙有的是土墙,有一半是砖墙。每家每户院里堆着柴禾垛,垛顶也压着厚厚的白雪。

我回来了。先迎接我的只有这只黑狗,欢送我的也是这只黑狗。我以陌生人的身份,以黑狗提防的身份回来了。此时狗的主人,这村子里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我回来了,不知道我正从这村子走过。可我的脚印已经印在这村子里,有白雪作证。

长青舅在他家的门前跺跺脚说:可到家了。他狠狠地拍他家的门。十外婆在屋里问:谁呀,黑更半夜的。长青舅说:妈,是我,长青。长青舅的母亲打开大门,看到我们三人站在院子里的雪地上,惊讶地叫道:“咋这半夜三更的回来了?”

长青舅对十外婆说:这个是文俊,这个是大毛,曹十二的娃。十外婆伸手把我和大毛拉进屋里,让我们会下,然后到院子里抱一把芝麻杆,就地点着,让我们烤火。

十外婆是个漂亮的女人,五十岁左右,白白净净,说话声音特别好听。“我的娃儿呀。看把我的娃儿累成啥样子了。现在都后半夜了才到家呀。”十外婆,脱掉我的鞋子让我烤火。鞋早湿透了,袜子也湿透了。脚在火边一烤,袜子上冒出一阵狼烟,蒸馍锅似的,屋里弥漫着难闻的热烘烘浓浓的脚臭的气味。

“你们在这儿烤火,我给你们做饭去。”十外婆站起来,到厨房里做饭去了。我坐在火堆旁,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十外婆做好饭,喊醒我吃饭。我需要小便,站起来,挪动双脚来到门前。可无论如何迈不过那道低矮的门坎。腿是硬的,不会打弯,脚只能在平地上挪动,不能提高。手扶着门框,歪着身子,想斜着把腿扔过门去,但腿就是抬不到门槛的高度,长青舅见此情形,过来,把我抱出门,让我站在院子里尿了一大泡尿。尿完了,长青舅再抱我回去。大毛也是如此,更何况他比我还小两岁。虽然长青舅在路上曾背他走过一段路。

喝了两碗面条,肚子暖和了。睡觉。倒下便没了知觉。

荆州到南阳,三百五十公里路,我们走了十多天。我们于腊月初一离开荆州地区的江陵县,于腊月十三的凌晨到家。用自己的脚丈量了三百五十公里。除去站在架子车后面下坡的路不算,三百三十公里不会少。

当夜,长青舅安排长山舅和长军舅连夜前往父亲所暂住的村子接他们。腊月十四下午,父亲一行回到老家李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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