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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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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妗子死了,我无法写悼念文章

大妗子死了

大妗子死了。想写点纪念她的文字。悼念文章总要写一个人的好处。对于大妗子,我却不知如何写她。

大舅一家应该是一九六四年到裁缝店的。父亲拉着板车从沙市把他们接到裁缝。到家时天很黑了。应该是十来点了吧。夏天,人多没有地方睡,地上铺条席子当床,我和大舅的大女儿荣敏姐睡地铺。荣敏大我一岁。二妗子也跟过来了。大舅是裁缝,能剪会做。大妗子做缝纫机活和手工。

这么多人在家里住了一段时间。他们人生地不熟,在哪儿落脚是个问题。而且,他们还不下田干活,一定要做裁缝。起初父亲将他们安排到李埠向奶奶那里。

一天,大舅捎话让父亲去一趟。说有急事,让父亲赶紧去一趟。

父亲听说后,不顾大雨如注,水涨得沟满河平。父亲为节省时间,从八宝山抄近路去李埠。原来的路都让水给淹了,父亲摸索着走,蹚着水,冒着生命危险来到李埠。着急八慌地来到大舅家。原来因为外婆做饭时,一不留神将所租住的厨房给烧着了。差一点把外婆烧死。为此,他们不想在李埠干了,要父亲另外为大舅们找地方安家。至亲,理直气壮,不帮不行,行动得晚也不行。

后来幺妈的一个亲戚在李场这一块。通过幺妈将大舅小舅们在李场安家落户。大舅来后,小舅跟着大舅学裁缝,二妗子跟着大妗子做缝纫机活和手工活,踩缝纫机,锁扣眼,订扣子。熨衣裳。

大舅家的大小事全是大妗子当家。大妗子是个厉害角色。

大妗子老欺负二妗子。外婆常替二妗了打抱不平。听外婆讲,大舅下荆州之前,在红泥湾属下的大桥街开缝纫店。外爷和外婆让二妗子跟着他做干活。二妗子性格属于傻别固执,还没有能耐。大舅负责剪裁,大妗子和二妗子负责做缝纫机和手工活。经常晚上加班至十来点时,大妗子就会找二妗子的茬,说二妗这不行,那不中。二妗子一别就会做个通宵。第二天照旧干活。

二妗子有身孕后,照样起早摸黑地干,看看足月,街上的老太太对大妗子说:瞅瞅张姑娘快生了。你快叫她回沈营吧。大妗子听后,只是笑笑,太忙了,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二妗子肚子酸痛,大妗子才让一位老太太陪着二妗子回去。

二人走到官关北,二妗子羊水破了不能行走。而且,此时狂风大作,大雨倾盆。二妗子和那位老太太躲进树林里。老太太把二妗子安排在树林里,对她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官庄找接生婆来。官庄是外婆的娘家,即是舅舅的外婆家,外婆姓亚。老太太急慌慌找来接生婆,在树林中,二妗子已躺在泥水中。

接生婆在此情况下,也顾不上什么消毒以及各种接生程序了。用最直接的办法为二妗子接生。二妗子在大雨生下了大老表。接生后没法休息,冒着大雨,蹚着水回家。树林里,二妗所经过之处,鲜血把水都染红了。

二妗子的身体也真好。这样的环境下生孩子,竟然没有落下什么后遗症。

二妗子辛苦一年了,大舅上到街买给全家办年货,顺便给二妗子买了一双解放鞋。大妗子看见大舅为二妗子买鞋了,当场大骂。大妗子个子小,嗓门大,声音还脆亮,什么话难听骂什么话,骂了大舅骂二妗子,骂了半天。

大妗子掌控着家庭的财权。所有的开支均由大妗子负责。

大妗子买棒棒糖零食等,只发给他的孩子,二妗子的孩子得不到。大舅的二妮拿着棒棒糖,自己吃一会儿,把棒棒糖给二妗子的大儿子嘬一口,二妗子的大儿子就咯咯地笑。等一会儿,再嘬一口,再笑一回。那时候,二妗子的大儿子也就两岁多吧。外婆说,她看到这样的场景,直想哭。

一到秋天,我们总会到李场去砍柴割草。顺便总会给外婆们带些东西。父亲是搬运站站长,可以开后门买一些紧俏商品。我们每每起早从裁缝出发,到李场天不亮。母亲会把外婆叫上,好在歇歇儿时说说体已话。外婆坐在板车上,会哭着骂大妗子,说大妗子欺负二妗子,也对外婆不好。那时听着,心里不舒服,也不太懂。

在荆州乡下做衣裳有个习惯。每年某个时间,全家的衣裳集中一起做,每人需做什么衣裳的布料撕好了,然后把裁缝师傅请上门专门做几天。此叫作;做上工。李场大队和附近的村子就大舅一家裁缝师傅,大舅有做不完的上工,也有挣不完的钱。而且做上工,人家管饭,还有小酒。大舅家里有吃不完的粮食。没两年,大舅就住上了大瓦房。

一九七四年秋天,我们全家下乡六年了,穷的叮当响,母亲为了给我们弟弟三人有一个好前程,母亲毅然决然地到荆州跑返城。

跑返城期间,母亲住在小舅家里。小舅家那时只有两间草房,外爷和外婆跟着小舅生活。小舅和大舅同住在李场街上,斜对门,相距不过五十米。

大舅家是明三暗五的大瓦房,后面有很大的厨房。但大舅大妗子好像不知道他的唯一的姐姐在娘家居住,在东奔西跑。

母亲每每从李场出发到裁缝店,到马上区,或到江陵县。没有钱坐车,母亲都要步行。小舅们也只能管母亲的吃住。

一天,母亲找到大舅和大妗说,你们有做上工的活,人手要不够了,我跟着你们做点手工活。一次,母亲跟大舅大妗子一起做了半月上工。母亲做的事就是锁扣眼,订扣子等手工活。在结算工钱的时候,大妗子还扣了母亲二元钱的线钱。

后来母亲多次对我说:“你大舅和大妗子不是人。我跟要饭的一样。在那里快一年时间,他们一分钱没支援我,没有管过我们一顿饭。做上工还扣我两块钱线钱。他们忘了是咋去的湖北。你大为了他们差一点把命都搭上了。在他们身上我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我在那里跑返城,你大妗子跟别人说,他们想得美,还想吃商品粮。跑不成,瞎跑。”

一九七五年正月二十,父亲带着我和小弟弟再去湖北。父母和小弟仍然住在小舅家。通过老乡徐秀府给我找了一份临时工。即在沙市拉板车。将粮库的麦子拉到加工厂。一麻袋小麦一百六十斤。一板车拉六包。板车短,车把翘老高。要蹿一下才能把车把压下来。十几辆板车排着队在沙市的北京路上行走。那时的我不足十九岁,个子挺高,却没有力气。

麦包拉到加工厂后,四个人各拉一个角,然后一二三,将麦包甩到肩膀上。我们要扛着麦包上跳板码包。拉到第三天,在北京路上,腿即开始抽筋。小腿肚凹进去一个深坑,坑正中间一个硬硬的球,腿伸不直。我知道这是抽筋。蹲下来揉一下,好一点后,赶快拉起车子追赶队伍。否则,一会儿没有人为你帮忙,无法将麦包扛上垛上。拉到第十天时,除了不断地抽筋外,脊梁筋吸气时疼痛。

那天父亲来看我。我对他说了这情况。父亲说:你这是压伤力了。算了,你还是个人秧,看来,干这个不中。算了。跟我先回李场,歇两天再找事干。这一次下湖北,我们带了一辆半新的凤凰自行车来的。我坐在后衣架上,父亲骑着自行车,一路来到李场。住进小舅家。小舅家里只有两间茅草房,晚上我住在后面的柴草房里。

第二天上午,我和小弟弟出去玩。

大概是十点多,我说,咱们去大舅家里玩一会儿吧。小弟说他不想去。我问为啥不想去?小弟说,他在大舅那里玩,想喝水。荣华捂着茶罐不让喝。我说,不会吧。外甥是舅家狗,吃了就走。怎么会老表姐不让表弟喝口茶。

你和咱大来这里后,大舅们没有请你们吃顿饭?没有。茶都不让喝,还吃饭。

我说走,咱们一起去大舅那里去。我不相信。

虽然小弟不太情愿,但还是领着我去了。几个表妹在家里。玩到中午。大妗子们把菜端上桌,饭也盛好,招呼他们一家人坐在桌边开始吃饭。把我和小弟弟晾在一边,竟然没有人让我们一下。即便是礼节性的客气一下。没有。

我看着大舅大妗子及表姐表妹表弟们热热呼咱地吃饭,我尴尬得无以言表。

要知道,那年我已是十九岁的大小伙了。在老家狼一群狗一伙,混得挺光棍排场的大小伙。坐在亲舅舅家里,他们吃饭,竟然没有人招呼我们哥俩。这可是多年未见的外甥啊。

我五味杂陈,毫无面子地和小弟离开大舅家。此后,到我离开李场再没有踏进大舅家门。

在小舅住了十天,父亲为我在江陵县砖瓦厂找了一份挑土的临时工。把地下的土刨开,用竹编的撮箕挑到高高的黄土堆上。挑土按方计算工钱。头几天,扁担把肩膀都磨破皮。但疼也得咬着牙坚持着挑。

十九岁的我,饭量特别大。一餐饭能吃一斤多。在窑厂饭堂吃饭,要交大米才能换饭票,再用现金买菜票。

没有官方供应我粮食。全靠买高价米。但当时买卖粮食是违法的。高价米只能私下交易。

那天母亲见到大妗子。对大妗子说:张姑娘,文俊在窑厂挑土,能吃得很。你家里要是有米,按市场上的高价卖给我。叫文俊在窑厂有饭吃。母亲知道大舅家米吃不完。他们做上工,整天不在家吃饭。大妗子姓张。母亲叫她张姑娘。

大妗子听后,未作思考当即说:家里哪有米。我们都不够吃。说罢转身走了。丢下母亲一人呆在当场。

母亲算着我的饭票快吃完了。无奈,她对外婆说:妈,你去跟张姑娘说说,就说有老乡想买点米,叫她卖点米。

果然奏效。母亲看着外婆提着米回来,心里十分难受。说,妈呀,我在她们眼里,连个老乡都不胜。他们忘记是咋来的湖北,忘了我是咋帮他们的了。那时候,我真正懂了:穷住路边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二舅去世,我们去吊唁。中午,儿子妈和荣华坐一桌吃饭。饭桌上荣华还说,当年在湖北米吃不完,都喂猪了。人说外甥是舅家狗。果然狗不如猪。……

不过,当我们返城后,大妗子见面就特别会笑,特别亲切,特别会说话。记得表姐荣敏出嫁时,让我和父亲去送她。大妗子对我说。在湖北就你们这一家正经亲戚。但她好健忘啊。正经亲戚在落难时,她却一粒米,一顿饭都舍不得。当我们日子过得好以后,大舅和大妗子就认这门亲了。也只是表情亲近。还是一毛不拔。我和父亲在搬运站,每个月总要经过李场七、八十来趟。从来没有在大舅家吃过一餐饭。落脚也只是在小舅家。但大舅们到我家是理直气壮。

记得那天八一年吧。一天早晨,大舅敲开我家的门。大舅从湖北回来了。母亲见大舅回来了,大早上弄了几个菜,喝上了早酒。吃饭间大舅说:外爷得知他要回南阳,一定要跟他一起回来。没办法,第二天一大早,大舅一个人偷偷回来了。

正喝酒时,父亲接到电报。外爷去世。母亲活着时常说,亲顾亲顾。是亲三分顾,是亲戚就得顾着些。大妗子不仅不顾,还常做些落井下石的事。真的我这六十多年里,像大妗子这样不知好歹,不知感恩,不重情意的人真不多。绝无仅有。像大妗子这样的亲戚要他何用?

是的。我们和大舅断亲好多年。原因是他们对外婆不好。外婆因病住院,他们不管。外婆出院后,他们仍然不管。外婆曾在姐姐家住过好长时。外婆和六外婆曾跟着我住了好长时间。外婆在铁路医院住院。大舅从湖北回来,到病房站了一会儿后,再也没去。后来得知,他在医圣祠对面,仲景路边摆摊裁剪衣服。为了挣钱,母亲住院竟然置之不理。

还有些事,也不一一写出来了。当母亲和我商量要断亲时,我果断地同意了。

因为受伤的记忆太深。用母亲的话说,找不到她们一点好处。不来往多年后,在叔伯舅们的说合下,才又恢复了来往。但只是表面上维持亲戚关系,内心深处一直没法亲近。

大舅和大妗子处的一些短见事太多太多。多得在写悼念文章时,竟然找不到一点对我们好的事情。

大妗子姓张。名字不详。终年八十七岁。正应了一句俗话。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

大妗子是童养媳。其父母将其卖到外婆家。大舅生下来身体弱,外婆怕他找不到老婆。圆房后,大妗子曾闹离婚,但未成功。

大妗子死了,小表弟电话通知我。

大妗子今天出殡。大弟弟代表我去送大妗子最后一程,也捎去我的随份子礼钱。

人死了,写她不好的事,有些不厚道,但我确实想不出她的好处。其实,老表们也知道我们两家不亲近,但不知道太多的原因。曾听说小表弟曾说过,姑们一家和他们断亲,一定有伤心的事情。所以,我内心与小表弟亲近。有朝一日,表弟们看到如上一点文字,知道两家的隔阂,也算解一点悬念。

勉强写如上文字,也算是对大妗子的纪念吧。

2019年4月19日于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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