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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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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昨天整理书柜,看到了我在上海交大上学时,父亲写给我的一封信。

那时候,父亲已得患肺结核和糖尿病七年了。

父亲一生坎坷。十三岁爷奶去世,伯父黄埔军校毕业后,远在新疆西北军冯玉祥的部队任正营职人事参谋。只有父亲一人在家。家里有几十亩地,雇请村西李家种地。麦子收后不敢拿回家,就囤在李家,吃多少去拿多少。因大爷吸大烟将家业败净,缺吃少穿。大奶隔三岔四到家里找父亲借粮食。所借粮面,有借无还。

命运是说不清的东西。人生路上有说不明白的事时就归于命运。

村西头老戏主教唱戏。半桩子的父亲放学之后,没事干,就到老戏主那里玩。一来二去,父亲学会了唱戏。主攻武生。再后来竟唱成了一方的主角。

父亲因为学会了唱戏,改变了人生,在面临着生存危机时,父亲随剧团下湖北,后将一家人带到了荆州。躲过了吃食堂饭,一家人基本没有挨饿。

如果爷爷奶奶活着。那个老私塾先生会让父亲学唱戏吗?父亲应该想都不敢想的。

爷爷人称大架子。家教特别严,父亲多次说过,吃饭时,他夹菜时,眼睛不看菜碗,而是看爷爷的脸,筷子伸出去,不管夹着没夹着就算夹了一筷子。父亲学会唱戏岂不是命运的使然?

母亲看到我们干活不利索,办事不力时总是拿父亲当例子:“你大那时候,跟着你外爷,一大早担着布挑子去镇平卖布。再担一挑子红薯干打着黄昏回来。大冬天,过白河都是脱脚,踩着冰渣子,淌着水过河的。”

母亲是很欣赏父亲的。当我不会杀鸡子,或褪鸡毛慢时,母亲就会说,你大人家杀鸡子褪鸡毛,三抹拉两搓就妥了。哪跟你们这样摸鳖样的。

如此聪明能干识文断字的父亲,一生没有大成就。但我们都十分佩服父亲。不仅仅是佩服,是畏惧父亲。

在家里,父亲是严父,一旦出门在外,父亲却是一付好人缘。

我挨父亲最后一次打是在二十四岁时。那一段时间,不知怎么的老抬杠。人家说的话不管正确与否,非要引经据典反其道而行之。

那天晚上,我们哥仨正在为关云长的事抬杠。父亲啥时候到门口的也不知道。我背对着房门坐着,猛地后脑勺上挨了一下,扭头一看是父亲黑着脸站在身后,慌忙站起来。

父亲严厉地说:这段时间就觉得你学问大了。逮着谁跟谁抬杠。明明是个麻花非再拧个劲……

父亲一般在家门口会先咳嗽一下。今天只顾着抬杠,没听见。挨了一巴掌。从哪以后,我再也不抬杠了。

在运动不止的年月,因为家庭成分,父亲受到太多太多不公正的待遇。而我也因家庭成分而不敢乱说乱动,生怕给父母惹祸。

初中时,我的成绩在班里第一名,也是年级第一名。但因为政治因素,不能被推荐上高中。毕业后回乡务农。一天父亲对我说:“文俊,你说不能说,打不能打,以后咋整啊……”

我听出了话中的话。父亲是觉得我胆小怕事,以后会被人欺负。换句话说,为了我以后不被人欺负,父亲不怕为我承担连带责任。

有了父亲这句话,我马上行动。因为大队那些比较调皮捣蛋的同学们都喜欢找我玩,包括队里两个知青。于是我放心大胆地和他们一起,有时是伸张正义,替人打包不平,有时是调剂一下生活,偷鸡摸狗。那几年白天上地干活,晚上家里就狼一群狗一伙的。每天疯到半夜。在方圆几个村子还真没有几人敢惹我。因为我是这群人的核心人物之一。

父亲是有血性的男人。在文 革中,因为父亲是搬运站的站长,被打成走资派,停职反省。一九九六年正月十七上午,开父亲等人的批斗会。父亲双臂抱在胸前,面对与会人员而立。一造反派走到父亲跟前,抬手打向父亲的胸前的双臂,大叫道:放老实点。他的话音未落。父亲抬起右手,一耳光打在那个造反派脸上。清脆的耳光声,让会议炸锅了。

会场乱套了。有喊打倒刘玉玺的,有乱吵吵的,造反派们拥上来殴打父亲。有个郑姓造反派,一板凳砸在父亲的头上,父亲头上血流如注,晕倒在地。

父亲在荆州医院抢救过来,住了十几天院,头上落了一个三尖口子伤疤。有人说父亲应该好汉不吃眼前亏,那种场合不应该打造反派。也有人说,父亲是真男人。

父亲是知道寡不敌众的。但被人污辱欺负,在不敌的情况下,敢于反抗,是真有血性。

父亲也是很会做人的。也能仗义疏财。很多老乡在我们家里一住就是十天半月,有的几个月。在吃粮要票的情况下,母亲买高价米供应老乡朋友。一九六九年我们全家返回老家后,缺吃少穿,母亲有时会说:那时候在湖北糟蹋的粮食,咱全家不动不摇地吃三年也吃不完。

但那些个得到资助的老乡,在我们贫穷时,真没有人上门去问候一声。

父亲是有智慧的人。我进搬运站后,一天,聋子高厚英对我说:你大不简单。会做人,也会说话。他从来不在会上批评谁。有时候,你散会后,品品味才醒悟过来,哦,原来是说我的啊。

父亲在哪儿都会与众不同。回老家短短六年时光。父亲在生产队劳动不过四年多时间。父亲让万年的黄土岗上第一次飘起稻谷的香味。黄土岗靠天吃饭。水渠从村前过,却用不上水。父亲提议买一台抽水机,在村南面将旱田改成水田。队长听从了父亲的建议,并让父亲当了稻谷技术员,负责改旱田为水田,种稻谷,经过艰辛的努力,村民们吃了自己种的大米干饭。村里因为有了稻谷,四川来的小姑娘能够安心在村里过日子了。

父亲有很强的社交能力。见多识广。

一九八三年,父亲因肺结核住在七六八医院。

其实,一九八二年,父亲就因为每天下午低烧,检查出来是得了肺结核,请了病假在休息。父亲当时是采购员。厂里急需的材料,别人去买不回来。那时采购还是双轨制。厂长明明知道父亲有病,但还是请求父亲带病带着药出差到西安。父亲办完事,在回宛的火车上即犯病。一下火车,马上就住院了。

在医院里,父亲大出血,几乎送命。父亲住院期间,心情不好,我提议说:大,要不把刘伟抱来,你瞅瞅?

父亲听说后,像个小孩子一样,双脚在床上乱蹬说,你不知道这是啥地方。传染科。

十来天后,父亲病情好转。那天他对我说:明天,你把刘伟带过来我瞅瞅。

第二天下午,天很好。我骑着自行车,带着刘伟来到医院。隔着栅栏就看见父亲坐在椅子上戴着口罩手套,穿着刚洗过的病号服,等着孙子的到来。

父亲抱着他的孙子,开心地不得了。但只抱了十几分钟,急忙递给我说,走吧。这儿不是好地方。

父亲是个好爷爷。虽然想和孙子多呆一会,但生怕会将病菌传染给孙子。

因为生不逢时,父亲一生不得地。用老家那些老人们的话说:你大的学问。一肚子两肋巴,手里还提着两箍抓(音)。

父亲病得早了,前半生,东奔西跑,政治运远动中,受尽打击和折磨,而调回到南阳后,又病了,否则……

父亲离开我们二十八年了。姐弟四人,我是男孩子中的老大,跟着父亲的时间最长。父亲对我也最为严格。

父亲特别崇尚诗书传家。我们姐弟四人最后都取得了大专或大专以上的文凭。也算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父亲生于一九三二年九月十八号,农历八月十八,属猴。如果活着,今年八十七岁。

父亲节了,我真的很想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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