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自行车

董小龙

叮铃铃……叮铃铃……

那一串轻脆欢快的铃声，又在我的耳边回响起来，我情不自禁，顺着铃声寻去………

大西北的群山，沟壑纵横，层峦叠嶂,翻过一座山,往前一看,还是一模一样的大山。在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山深处,烟雾笼罩，一片朦胧。

只有雨后初晴,才看清那里,原来竟是一片苍翠碧绿。活蹦乱跳的阳光,在稠稠密密的树叶枝杈间跳跃。而在晴天的傍晚,晚霞在那里燃烧的绚丽灿烂,像盛开的山野桃花。

我们的税务所就藏在这大山深处。

我和我的税官们,从上世纪六十年代起，就一直在山峦间行走。我们一直想看看刚刚升起的太阳和快要落下的晚霞,却一直没有走进那片温暖的阳光和绚丽的晚霞中去。

其实,作为税务干部，我们并不是在轻松的行走,我们肩负着艰巨而光荣的使命；肩上一只绿色的帆布挎包，结实而耐用，里面装着税收票据、铅笔、印蓝纸和《税收查帐实务》之类教科书,那是我们如影随形的税收业务指导老师。

那时收税,主要靠步行。一双大脚,在崎岖不平的弯弯山道上行走，散落在偏僻乡村的砖瓦税、原木税、屠宰税,通过我们的手指，装进肩背的挎包,然后缴入国家金库,成为国家建设资金的一部分。

因为步行,每天起早睡晚，翻山越岭,我们每人每月因此可以领到2元钱的鞋袜补助费---- 那是国家特意发给税务人员的，也只有我们这些基层一线的税务人员，才能享受如此珍贵的待遇。

常年累月在山路上行走，虽然不需要负重，但一年四季，风霜雨雪，来来回回奔走，也不是个轻松活。身体要结实，腿脚要硬帮，还要有韧劲。夏季天热，头上戴一顶草帽，肩上搭一条毛巾，脚上穿一双老母亲做的布鞋。冬天，戴一顶棉布帽子，把脑袋整个包裹起来，只露出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

上世纪八十年代，随着国家经济形势好转,税务人员的学习、工作、生活条件越来越好,税收的社会地位越来越高,下乡收税,不再步行,我们每个人的胯下，多了一样东西：自行车，是天津生产的“飞鸽牌”自行车。国家配发,每人一辆。

灵巧、轻便、漂亮。摁一下铃铛, 叮铃铃----，声音轻脆、欢快、悦耳，像泠泠淙淙的山泉，像潺潺流淌的小溪,更像欢快奔跑的小鹿。

从此，我们骑自行车去收税，再也不用步行到各村各户收税了，那种轻松愉快真是难以言表。

更让我们喜出望外的是，骑自行车收税，速度快的惊人。到一个村子收税，一来一去，太阳还没有落进山坳，应收的零散税就全部征收回来了。

也有起早贪黑的时候，但无论路多远，当天都可以回到税务所，刚征收的税款，未填写的税票，安全有了保障，再也不怕丢失了，而且，回到税务所，算是回到家了，洗完澡，喝杯水，可以睡个香甜塌实的安稳觉了。

记得配发自行车的那天，我们几个年青人还自掏腰包，凑钱到街上小饭店喝了一顿，一碟花生米，一盘炒洋芋丝，一盘猪头肉，一瓶西凤酒，痛痛快快喝了一顿，以示庆贺，趁便向步行告别，回到税务所时，月亮如银似雪，把税务所的院子照的圣洁而明亮。

有一次，我和税干老王到一个偏远山村收税，途中遇上大雨，我们到附近有名的香山寺躲雨。刚才还大雨如注，须臾，雨过天晴，水光潋滟，老王不顾泥泞湿滑，竟然骑着自行车，从山顶下山，一眨眼功夫，人就不见了，原来他已骑行到了山下，正在向我挥手呢。那股疯狂劲儿，只有在山野里行走的人，才能体会如此的妙趣横生。

老王是部队转业到税务部门工作的，他个头不高，但身体极棒，为人痛快，性格开朗，喜欢运动，篮球打的极好；他收税的方法也特别，就是唱山歌。手拿一把二胡，尖起嗓子，边拉边唱。山里人生活寂寞，突然听到二胡声，有如听到天外之音，纷纷集聚到村口树下听老王唱歌，老王趁机宣讲国家税收政策，把应收的税收全部收回来。

我们很爱惜自行车，因为那是国家资产，我们只有使用的份儿，没有遭塌的权利。即使是报废了，骑不成了，也要交给上级部门，绝不可骑回家去，成为个人的私有财产。

常常是下乡归来，人乏车脏，来不及洗脸，先把自行车擦干净。辐条要拧紧，轮胎要打气，车链子要揩油，防止关键时候掉链子。上路时，一摁车铃，叮铃铃一串欢快干脆的铃铛声。前边行人见了，一边给我们让路，一边笑嘻嘻的说：“是收税的小伙子呀。”到了村子，铃铛一响，“收税的来了。”说话的人眉里眼里都是笑，十分羡慕的样子。

有时骑累了，也歇会儿，自行车在那儿放着，人在地畔上坐着，晚霞在天边燃烧，鸟儿在天空飞过，十分安静的样子。

有一回下乡，正骑着自行车，一个熟悉的胖女人喊住了我：“小税官，带我一会儿吧，我累的实在走不动了。”我只好停下自行车，带了她一段路程。这女人真胖，真重，我担心会把我的自行车轮胎压扁了，心疼了好一阵子，心想着，再也不要让我碰上这个胖女人。

然而鬼使神差，又一次下乡时，真的又碰上了这个胖女人。这一次，她没让我带她，只让我把她刚刚摘下的一筐柿子带到村口。这筐柿子也不轻，足足有七八十斤重。“我提不动，腰快要累垮了，帮我带带吧。”她说。

我接过筐子，但没舍得把筐子放到后坐上，而是背在我的肩上，给她放到村口时，我抻长袖子，一边擦脸上的汗，一边长舒了一口气，心想幸亏我没放在自行车上，不然，这么重的一筐柿子，肯定会把自行车的油漆磕破的，掉了漆皮的自行车，就像破了相的人一样，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美丽好看了。

这辆自行车，我前后骑了5年，崭新崭新，像刚刚买的。

离开税务所时，自行车连同税收票据一并上交了，从此，自行车离我远了，影子越来越淡，越来越远。

现在，税务人员再也不用上门收税了，更不用骑着自行车下乡收税了。互联网让收税变得神奇而美妙，鼠标一点，一切搞定。

如今，我离开了税务部门，但远去的岁月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闪过，无数感人的片断构成了我斑斓多彩的人生册页，我骑了5年的自行车也早已不复存在，就连过去骑自行车收税的崎岖山路，也早已变成了宽阔的金色大道。几乎是所有年轻人，都开上了私家车，连买菜这样的小事，也要开着私家车去买。社会真是变了，变的越来越好，人们的生活也变了，变的越来越幸福。

自行车真的远去了，只有那一串轻脆欢快的铃声，还时不时在我耳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