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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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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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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碗

董小龙

人的一生中,谁能离得开饭碗呢,谁不在为饭碗劳碌奔波呢,从双脚落地到长大成人,人,一辈子不知道要用坏多少只旧饭碗,端起多少只新饭碗,直到两腿一蹬,双眼一闭,这才依依不舍,扔下饭碗,入土为安,随风而去。

长安米贵,居住不易。对于每一个普通人来说,这粗瓷大碗,确实来之不易,而这碗里的饭,虽是粗米淡饭,但苦辣酸甜,别是一番滋味。

记忆中还能打捞出我的第一只饭碗的影子,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事。那时的我,也就二三岁吧,这人生第一只饭碗是只土瓷碗,很小,浅浅的,厚底,白边,黑釉,碗里盛的是一勺米粥,还是半碗菜汤,已是十份模糊了,只记得那个黑白相间的小碗非常好看,有一种坚硬的粗糙美。

对饭碗有了清晰记忆是1958年大炼钢铁吃食堂的时候了,那时已经五六岁的我,常常跟随大人端着大盆去食堂排队打饭。回来分盛在各人的饭碗里。我的那个饭碗半大不小,颜色是酱黄色的,上边画着两撇淡淡的兰草,碗里的饭。除了萝卜白菜外,更多的是黑豆面沫糊,这沫糊难吃极了,嘴一挨碗就有一股豆腥气,吃进肚里常常打嗝,那更是一种难闻的生食气。

到后来,连这也吃不上了。1960,1961,1962三年自然灾害,食堂也散了,家家户户揭不开锅,人们自然而然想到了野菜,灰条,枸条牙,艾蒿,榆钱。当然,最让人垂涎的是苜蓿草。苜蓿草是生产队种的,是牲畜的饲料,但人饿极了,管不了牲畜,大家一哄而上,到地里掐苜蓿。队长来了,骂骂咧咧的,让人滚开,人都不走,更快的掐着。那浓浓的青草汁儿染在手上,溅在脸上,甜在心里。队长抓住了一个女人的筐笼,让把苜蓿倒下,女人不倒,队长伸手把苜蓿抖了出来,女人从队长手里抢夺了一把,死死的抓住不放,队长用脚踢她,她用头撞着队长,尖声叫着,喊着,哭着,哀求着。要死在队长面前…….

现在想来,那女人太爱她的孩子了,她宁愿以死相拼,也要保住那一点救命的绿色不放,那队长也太爱他的生产队了,那些牲畜是生产队的全部家当,在这性命攸关之际,谁都不肯相让,谁都想保住自已的饭碗,这让苜蓿草为难了,它在很短的时间内,被人群揪撅一空,于是大地一片苍茫…….

饥馑岁月中人们把目光投向了远方,到后山换粮。于是,父辈们背一卷土布,翻十几架山梁,跑百十里山路,到深山里的人家换粮食。粮是换回来了,但人却殁了……..

其实他们背着玉米,还背着煮熟的洋芋,但舍不得吃,人饿昏了,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更多的人则是满山遍野摘酸枣,回来和玉米芯,红苕蔓和在一起,捣碎,踏烂,炒熟,做成炒面,用开水一冲,泡着喝。

多少年来,我一直认为,我对大跃进,吃食堂,三年自然灾害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一碗黑豆沫糊,还有那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叫。

走上了工作岗位,端上了一只不错的饭碗,但饥饿的影子刚刚过去,苦涩的生活仍在继续。每月30斤口粮,百分之四十的杂粮,对于20来岁的小伙子来说,填饱肚子真有点勉强,况且,每天或步行或骑自行车,翻山越岭去收税,肚子饿的特别快,总是饥饧辘辘,回到税务所里,嘴里吭着“收税归来饭菜香”,但巧妇难为无米饮,小灶上的大师傅嘴里吭着小曲说:“馍是玉米面黄黄,饭是高梁面铪铬。”话,听起来不错,饭,看上去很美,但那铪铬,吃在嘴里,咋也咬不烂,大家叫它纲丝绳。大师傅看着大家咬不断,嚼不烂的样子,笑着说:“明天改善伙食,大家一定要回来吃啊”。收完税,回到税务所里,没进门就香味扑鼻,一头撞进小伙房,真香啊,金灿灿,亮晶晶的一锅“水围城”。那玉米面搅团是软的,吃起来不费牙,那辣子蒜水刺激胃口,吃上一碗还想再吃上一碗,可这玉米面搅团就是不耐饥,不顶饱,推着自行车,一座山没过去,肚子又咕咕叫了,没办法,只能怨肚子,咋这能吃哩。

那时常常羡慕粮站的人。能吃上抖袋面,把杂粮换成细粮,也只有粮站的人才有这个口福。每次去粮站朋友处,朋友问:吃不吃,嘴里说着不吃,眼珠子却盯着那雪花大馍转,一边咽着口水,一边说,你们这大师傅手艺咋这好哩,咋把馍蒸的这白,这虚,这软。

上个世纪80年代,城里人的饭碗发生了一次变革。变革在悄悄进行,但却牵动了每个人的神经。仿佛是一夜之间的事,大街小巷里蘑菇般冒出了许多小粮店,小粮店里的粮油品种也在令人惊讶的发生着变化。面粉中有精粉,上白粉,特制粉,还有饺子粉,馒头粉等。而大米有东北粳米,泰国香米,江浙糯米等,菜油有纯正菜籽油,鲁花花生油,东北大豆油等,真是名目繁多,不胜枚举。而那些令人讨厌的杂粮反而成了抢手货,小米粥,荞麦面,玉米糁,凉粉,面皮,漏鱼令人百吃不厌。

更有意思的是,那时,家刚从农村迁到城里,很快,一家人便有了一个令人羡慕的红塑料皮粮本。粮本上已经没了杂粮,全部是细粮:面粉,大米。每月还供应1斤多油。可那时舍不得吃粮本上的粮,让它积攒着,每天吃从农村带出来的余粮。

然而有一天,粮价放开了,粮本没用了,于是又拼命买面粉,三袋五袋,十袋八袋,但终究不能买的太多,余下的粮咋办,取成粮票,一下子取了700多斤,很快,粮票也没用了,听说能卖,2毛钱一斤,赶快寻找买主,好容易寻找到一个买主,他说,你咋不早说哩,昨天还要,今天不要了,一斤也不要了,此时的粮票已经一文不值了,成了一张废纸。那700斤粮票只好用皮筋捆了,也不知放那儿了,终究是成了历史陈迹。让人在唏嘘感叹中体会社会生活的摇曳多姿,繁复多变。

一生总为稻梁谋。人,是要吃饭的。人,不能没有饭碗。饭碗是平常的,普通的,但它却记录着社会的变迁。过去常说,吃水不忘挖井人,幸福全靠共产党。这话真是说出了老百姓的心里话,没有毛主席老一辈革命家打下的江山,没有邓小平改革开放的精心设计,没有党的十六大确定的全面建设小康社会,老百姓也许还在吃糠咽菜。饭碗里绝不会是一快快诱人的红烧肉。

碗,是忠诚的,它陪伴着人的一生,从小到老,始终不肯离去。当然,不小心砸烂自已的饭碗的事也是有的,那可是危及生命的事,所以必须端牢,不能有半点闪失和马忽。

如今,再也不用为饭碗发愁了,再也不用为揭不开锅,吃不饱饭发愁了,厨房里的碗一摞一摞的。碗是细瓷,有青有白,有大有小。饭是美食,有鱼有肉,有米有面。华服美食,宴乐交游的日子里,总要想起那些喂养过我的饭碗,因为这碗里盛的,不仅仅是一米一粥,一汤一菜,而是生活的全部,还有对我们从积贫积弱走向伟大复兴的国家,民族的全部感情,忠诚和尊重。

(本文原刊2004年10月12日《经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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