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走宜君

雾走宜君（外一篇）

董小龙

都说重庆的云雾十分迷人，岂不知雾中的宜君别有一番风韵。

一个雨后的清晨，太阳将出未出，欲露还藏的时候，我们从西安出发，过了金锁，过了哭泉，车子正行驶，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弥天大雾，丝丝缕缕，在车前缭绕，眼前顿时一片迷茫，视线不及一米，司机忙减速缓行。隔着车窗玻璃，只觉晓雾轻浮，氲氤淡抹，鸟鸣山幽，层林尽染。过了一会儿，心想雾该散了，却不料那大雾不仅没有散去的意思，而且更浓，更白，轻如蝉翼，薄如细纱，像一群调皮的孩子，在山坡上，树林里，湖水边，沟壑旁，相互追逐、玩耍、嬉戏。往日里熟悉的宜君山峁沟壑，这时被重重大雾缠绕着，只露出淡淡的一线轮廓，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树也虚无，楼也飘渺，似曾相识，又叫人不敢贸然相认，一时让人想起宋人秦观“雾失楼台”的清丽诗句，想起青女素娥居住的广寒宫来。

车子转过一个弯，跃上一座山梁，忽然看见远处隐隐的有一座山，满山云雾缭绕，山脊时隐时现，迷离恍忽间，一阵歌声从天际飘来：“寻真误入蓬莱岛，香风不动松花老，采芝何处未归来，白云满地无人扫”。好一个“白云满地无人扫”。循声望去，缥缈的云雾间，有石桌石凳半隐半现，石桌上摆着棋盘，石凳上坐着棋手。旁边有童子捧茶伺候。只见那些棋手，都是些鹤发童颜，荏髯长须的老人，一身的仙风道骨，一脸的自然随和。这才想起，这地方叫“棋盘”。

看了一回云雾，听了一阵仙歌，于是离开了棋盘。驱车向云梦山走去。

这山不高，但因有仙，自然是灵了。在山影和树影交相掩映的崎岖山道上，我们弃车步行。

山脚下是一片桑麻沃地，有一条长蛇似的山径，时隐时现，出没盘曲在绿树丛林。正在向山顶攀援，却不知何时夕阳沉入了西海，及至行到半山，云雾依然没有散去的意思。透过云雾，只见昏暗的天空中竟现出了半规淡月的影子，不很明亮，只朦朦胧胧露出一痕银线，映照着我们脚下的山径。

盘旋上山，渐行渐高，半山一过，天空明丽了许多，宜君县城的千家灯火，也点点可数了。一抬头，发现不远处竟有一处道观，晚祷的钟鼓似乎还没有散尽，耳朵里净是丝丝缕缕的木鱼敲打的残声。在道观外徘徊了一阵，一行人商议着走进道观看看，轻轻用手往里一推，栅栏门“吱呀”的一声，后退着大大的开了。这门，原来是虚掩着的。进了栅栏门，踏着云雾缭绕的石砌小路，向东向西的紧走几步，我居然看见了鬼谷子的一尊塑像。这个看似很不经意的一尊塑像，却有着非凡的神奇。

相传战国时期主张合纵连横的六国名相苏秦与张仪，在云梦山求道于鬼谷子。鬼谷子在云梦山讲授他的《纵横经》，引得天上地下诸路神仙云集于此，一时祥云弥漫，仙乐阵阵，又有孙武子的后人孙膑，不远千里拜师学艺，恰逢鬼谷子出游，只好在山脚下堆石成屋，遮风蔽雨，苦练心志，最后终得鬼谷子真传，修成兵法，成为名垂青史的一代名将。

鬼谷子在云梦山讲授《纵横经》和琅琅的诵经声早已飘逝，这让我们放弃了对鬼谷子的凭吊。昔日的“合纵”“连横”术已湮灭在绿树丛中，山上游客很少，黄昏时分，传来的是山涧的潺潺流水。

传说毕竟只是传说，也许只是人们寄托的一种美好愿望，未免有许多牵强附会的东西，但和绝大多数充满了古怪神奇的名山一样，传说确实赋予了云梦山一种更加诱人的神秘色彩。

一行人从山上下来，又钻进了汽车。乳白色的浓雾像一群白色的蝴蝶绕着我们飞舞，簇拥着我们驱车来到福地湖。停下车子，漫步湖边。只觉荡漾的湖水在我们眼前敞开宽广的胸怀。雾充溢在天水之间，水容天意，天收水情，再也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水了。

然而，若只是一片迷朦的天光水色，总还觉得少了些神采，还要一笔点缀。让人感到神奇的是湖岸边隐隐一道青痕的山影，恰好点破了天水的寂寞，平添了一抹山水韵味。

湖中的山影已经够美丽的了，可山影却是静止的，点缀这静止的是几只稀疏的摇动着的舟影，天水一色中，舟上的人在动，人是男人，也有女人，象是在谈情说爱，更象是在唱秦腔戏《藏舟》。缠绵绯恻，委婉含蓄，如泣如诉，不绝如缕，听着让人赞不绝口，拍手称奇。

更出奇的是雾中还有树。不是西湖断桥边的三秋桂子，而是宜君特有的核桃树。这核桃树能产核桃乳，能产核桃露，是开启心智，养颜润肤的绝妙佳品。

雾中有桥。不是“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诗里的桥，不是许仙和白娘子情意绵绵藕断丝连的桥，而是一个名叫偏桥的小镇。偏桥尽管地处偏远，却蕴含着风神，逸出了灵气，象是画家笔下充满灵性的一抹丹青，在一片白朦朦的浓雾中，衬托着一痕淡青色的弯弯桥影。

雾中有泉，叫哭泉。这一眼泉，是圣泉，是秦朝烈女孟姜留下的遗迹。它躲藏在一个偏僻幽静的地方。我们是在路人的指点下认出哭泉的。在我眼里，它躲藏的地方一点也不高贵，周围是凄迷的蒿草，连一截最瘦的小路也没有。刚刚走近它的时候，它几乎是不干净的，淤积的一汪水面，落满了枯枝败叶，再有，就是诉说不尽的幽怨和哀伤。当我用手轻轻在水面上撩拨时，我看到了它姣好的面容和一双泪汪汪的眼睛，你就是那个名叫孟姜女的秦朝女人吗？！那一瞬间，我感到了来自历史深处的母性。不错，哭泉是瘦弱的，丝丝缕缕，没有一点喷薄的气势，连涌动也算不上，就是一点点往外渗漏，然后汇聚成一汪清泉。但我知道，那看似薄弱的力量来自岁月深处，带着秦地人的倔强，不屈和坚韧，以积蓄能量的方式表达自已的寻找。千年。万年。

车子缓慢前行。云雾依旧缭绕。透过薄雾，我看见了花。雾中有花。那是荞麦花吧。“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日暮鸟飞散，满山荞麦花”。雾里看花。别是一番风韵，雾里看荞麦花，心里会甜滋滋，香喷喷的，荞面挂面，荞面饣合饣各，荞面卷卷可是宜君独具特色的风味小吃呢。咋样？来一碗吧。

雾中还有酒呢，酒是大西北酒。吃着荞面卷卷，再喝上一小壶清冽甘醇，清香四溢的大西北酒，那，感觉帅呆了，味道美极了，没喝的当然想喝，喝了的还想再喝。

云雾依旧很浓。山上已是雾茫茫一片。坐在汽车里看雾，毕竟隔着一层玻璃，缺乏真切感受。何不置身雾中，让云雾披裹着、沐浴着、浸润着，该是怎样的痛快淋漓。

于是把车停下，走下车来，踏着云雾，沿着山间小径，漫不经心的走着，看着，雨雪润丰年，今年，肯定又是一个丰收年。心里想着，抬头望去，只见那雾，洁白的跟汉白玉一样，茫茫一片，明亮而浓厚，看上去不觉得寒冷，反而觉得像裹了一层寒烟，更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棉絮一样暖和，那雾，填平了沟壑，缠绕着树林。远处，是逶迤重叠的山岭，村庄，一株株大树被云雾衬托的格外苍翠碧绿，千丝万缕的云雾裹缠在枝头，犹如卷起的千重浪花。银山重叠，白雾起伏，山风吹过，发出阵阵涛声，无数株银枝玉树，挺拔在云天雾地里，密密麻麻的树叶，起劲的摇着它那满树黄褐色的叶子，哗哗拉拉好像谁的掌声，满山遍野的刺玫果，象谁在茫茫雾地里撒下的千万颗红宝石。这宜君，真是神了，奇了。大家异口同声说。

然而，真正令人魂牵梦绕的还是宜君的革命先烈，仁人志士。

宜君是个名人辈出的地方，尤其是历史名人杨素蕴。而偏桥镇、五里镇、棋盘镇、雷原一带曾是红色游击队的活动区。但如今，斯人已去，还能寻到那些红色踪影吗？有年长者说雁门支队还在，雁门关还有遗存，我们于是去找寻，但却抱撼而归。我所看到的是缕缕云雾，袅袅炊烟，当年在宜君这片热土上，跟随刘志丹、张仲良、习仲勋，跟随中国工农红军二十六军转战陕甘，传播马列真理，点燃革命烈火的石堡村的杨俊杰、杨子珍、刘培植、强自修、王清廉呢？曾任天水军分区司令员的王根发呢？曾任渭南军分区政治部主任的王生荣呢？他们，都不在了，那在雁门游击战争中壮烈牺牲的张文秀，那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阵亡后被敌人割去了头颅的田维屏张文俊呢？没有了，没有了，他们的遗迹不再，但他们的音容笑貌长留天地。

有了这一让人拂之不去的往事，烟云白雾缭绕，苍松翠柏掩映的宜君就格外让人肃然起敬了。

起风了，云雾散了，淡了，远了。无数散乱着的灯光在县城明灭忽闪，隐隐的含着几分朦胧的醉意了。

又一阵山风，把人从醉意中吹醒，这才发现一群游人在说笑。有人说：“北宋徽宗年间，筑园的工匠们在皇家园林中，为了追求云雾缭绕的神采和生气，就在假山岙，溪水边，放上一种受潮后能弥生烟雾的炉甘石，使得峡谷山林间，烟水空蒙，扑朔迷离，若有若无之际更加风韵飘逸”。

然而宜君的云雾根本用不着炉甘石，它是大自然的恩赐，一年四季，空气湿润，云雾缭绕，妙趣天成，是最适宜人类居住的优秀的绿色城市。难怪大家都叫它“避暑城”。

宋朝画家郭熙说过：“山以水为血脉，以草木为毛发，以烟云为神采，故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华，得烟云而秀媚”。

宜君是座山城，云雾是山城迷人的风韵，有了水的滋润，宜君神采飞扬，光彩照人，又有仰韶文化、北魏石窟、彭祖故里。有桥、有泉、有访道的远客、有下棋的仙翁。有好吃的核桃、豆腐、菜油，有好看的剪纸、农民画和厚道朴实的人，即便是最普通的一杯淡茶，宜君也会让人觉得亲切细腻，更何况还有清香扑鼻的大西北酒在等候着你呢！

雾中的宜君仿佛一首含蓄蕴藉的朦胧诗，丝丝缕缕的晨雾犹如一行行“妙处难与君说”的曼妙音符，悦耳的音色挥之不去，在我们耳边久久回荡。

与剪纸有关

朋友送给我几幅宜君剪纸，我看了爱不释手，觉得剪的很好，就想这与剪纸有关的都有些啥？是什么因素构成了这美丽的图案。

我想，这与剪纸有关的首先是纸。没有纸，就不成为剪纸。而这纸，则要单色的，或白或黑，这样剪出来的纸线条流畅，简洁生动。然而，作为民俗文化，在大多数人眼里，则喜欢五颜六色的纸，红黄绿白青蓝紫，这样剪出来的纸才色彩绚丽，赏心悦目。但也有喜欢油光纸的，只有用油光纸剪出来的图案，才美不胜收，月亮一样亮堂，丝绸一样光滑。

其次与剪刀有关。没有剪刀就没法剪。当然这剪刀不一定要王麻子的，李麻子的也成，只要有一把或小巧 玲珑或粗糙笨重，但却非常趁手的剪刀，这纸就可以剪了。

末了，这剪纸还与手有关。因为不论是纸，不论是剪刀，终究是要用手来剪的，只有手，才能剪出一幅幅好看的剪纸。而这手，肯定是一个容貌姣好，心灵手巧的姑娘。她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就叫她兰花吧，就凭她这花容月貌和巧手慧心，她也得叫兰花。因为只有叫兰花的人，才会有兰花指，兰花指不仅会唱戏，还会剪纸，当年梅兰芳先生就常甩水袖，翘兰花指，把戏唱的很绝。

现在回过头来看，这叫兰花的宜君姑娘的手，在纸上 左转右旋，游刃有余，她剪叶是叶，剪花是花，剪出的青蛙闹哇哇，剪出的喜鹊叫喳喳。因为这双手，原本普通的纸不再普通，变的很美，因为这双手,原本平常的剪刀不再平常，变的很能。倘若不是这一双手，即使开着纸铺，剪刀店，也剪不出叫人喜欢的宜君剪纸，所以，从剪纸的角度说，手是生产力，代表着先进文化。

当然，与剪纸有关的还有许多，辟如窗棂，辟如热炕，辟如方桌，油灯、寒风、雪花…….